棠悅在積雲巷安頓了下來,陸家也極其安靜。
外界看似無事,可錢家那天的熱鬨卻絲毫沒有過去,柳家諸人跟柳瑾修接連幾日過得是格外水深火熱。
柳鴻先前覺得柳棠悅好糊弄,根本未曾妥善處置柳姝蘭的過去,她生母是外室的事也瞞不住有心人。
待到查出那柳家庶女居然真是外室出身,柳家以外室女充作庶女折辱嫡出,更險些害死二房遺孤,整個柳家直接被推到了風口浪尖。
早朝才剛開始不久,柳鴻和柳瑾修就接連被禦史彈劾,一個被指治家不嚴,一個被罵私德不修。
安帝雖然沒有當朝喝問,可知道柳家之事後,下了早朝便將柳家父子都留在了宮裡。
春日陽光漸盛起來,耀眼的光芒刺得人眼睛生疼。
柳鴻跟柳瑾修立在禦正殿外,那朱紅大門緊閉著,外間來來往往的朝臣、宮人都是各色目光相看,似嘲諷,似鄙夷,或是看熱鬨的眼神將父子二人盯得窘迫羞惱,彆說是年紀還輕的柳瑾修,就是向來自傲定力的柳鴻也是麵紅脖子粗,隻恨不得挖個坑將自己埋了。
“曹公為何非得與柳鴻為難?”不遠處有人低聲問。
他身旁站著的正是早朝時彈劾柳家父子的禦史大夫曹德江,聞言隻冷言:
“我何曾與誰為難,是柳家不修德行,有損清流朝臣之名,行事糊塗墜了朝堂顏麵,我行禦史之責。”
“可是那外室女畢竟隻是家事……”
“家事如何,不修己身,不治家嚴,何以治天下?況且柳家得榮太傅餘蔭,柳鴻能走到今日有多少是太傅所助,如今太傅身亡,柳家便如此欺辱太傅血脈,我怎能坐視?”
兩邊相距本就不遠,曹德江的聲音絲毫沒避開柳家父子。
“當年老國公身亡,若非太傅力保,柳氏國公之位早被取締,以柳家能力彆說是中書侍郎,怕是想要留在清貴權第立足都難。”
“柳家之人在朝堂如魚得水,多少是仗著太傅遺澤,可榮大娘子身亡後,柳家便如此欺她遺孤,當真以為榮家無人?”
曹德江冷眼看向柳瑾修。
“玉台公子……”嗬!
他拂袖而走,那聲冷笑滿是嘲諷。
柳鴻臉色僵青,一旁柳瑾修更是羞惱的無地自容。
禦正殿內,安帝聽聞門前小太監回稟外間時,失笑搖搖頭:“這曹公還是這般冷言直語,朕記得他與太傅不和,沒成想竟會替柳家那小女娘出頭。”
樓鉞聞言淡聲道:“曹公與榮太傅不和隻是於政事之上有所分歧,二人年紀相仿又曾同為朝中砥柱,賢臣之間多少都會有惺惺相惜,而且柳家近來與世家那邊走的太近,陛下教訓一下他們也是好事。”
“就你精明。”安帝睇他一眼。
他走到一旁棋盤旁坐下之後,便朝著他道,“過來陪朕下下棋。”
樓鉞抬腳走了過去,絳紫袍底卷過桌邊,徑直便坐在了安帝對麵。
桌上擺著紫檀木棋盤,安帝落下白子後才問:“朕聽聞你將積雲巷那宅子給了柳家那個小娘子?”
“沒給,铖王妃出了一萬三千兩銀子買的。”
“你就哄朕,那宅子先前多少人想問你買,彆說一萬三千兩,就是三萬、五萬的也沒見你鬆口,如今倒是半送給了人家女娘,怎麼,與那小女娘就這麼投緣?”
樓鉞沒去看安帝笑盈盈的目光,仿佛完全聽不出他話中探量。
他隻是拿著黑子落在棋盤上,垂著眼睫說道:“是有幾分投緣,若不然微臣也不會在那麼大的?山上將人撿了回來。”
“陛下也知微臣近來正為著漕糧的事情操心,那幾個世家跟個烏龜殼子似的找不到破口,臣正頭疼呢,老天爺就起了憐惜,這送上門的緣分微臣稀罕得緊。”
安帝聞言頓時大笑起來:“你這人簡直是鐵石心腸,半點不懂憐香惜玉。”
“微臣就是個廢人,憐給誰看?”
“那人家小女娘多可憐?”
“我救她性命,給她安身之所,她有何處可憐,若不然早摔死在?山崖底,那才叫可憐。”
安帝像是被他逗笑,心裡的那絲懷疑散去之後,瞧著棋盤上越來越多的棋子說道:“也就是你說話這般毫無顧忌,不過柳家近來的確是有些招眼,那柳鴻跟皇後母子走的太近了些,是該敲打敲打。”完後他又問,
“你可見過柳家的那個外室女,長什麼模樣?”
樓鉞眉心微蹙:“兩個眼睛,一個鼻子,臉還挺白的……”
“哈哈哈哈哈。”
安帝笑得越發厲害,拿著棋子的手都有些抖,也對,他問一個閹人女人長什麼樣,跟與和尚問梳子有何不同?
早朝上因被世家打壓而有些陰霾的心情變的明朗起來,安帝落了棋子後朝著樓鉞說道:
“你這性子也虧得不用娶妻,不然得委屈死人家女娘,不過既然柳家那小姑娘跟你投緣,你又認了人家當義妹,那就多護著些。”
“柳家那頭不必忌諱,正巧那國公爵位也懸了太久,前些日子朕本還想著讓柳鴻襲爵,也算是全了跟柳老國公之間一段君臣之誼,可他若連家事都處置不清,那爵位也不必留著了。”
他最不喜歡的,就是與世家走得近的。
棋盤上的棋子多了起來,安帝神色有晦澀,
“近來陸崇遠越發跳得厲害,朝中步步緊逼,處處想要逼朕退讓,往日他好歹還顧全朕顏麵有所收斂,今日卻連朕想修個問仙台他都要跟朕作對,就差騎在朕頭上來,朕絕不能容他之勢。”
樓鉞看著突然冷怒的安帝,平靜落下一子:
“陛下不必放在心上,陸家這般跋扈,正是因漕糧之事惱羞成怒,也是他們心中忌憚忍耐不住。”
“臣為陛下劍鋒所指,定會替陛下鏟除世家,還朝堂清明。”
安帝聞言陰鷙消解,恢複溫和。
“還是你最懂朕。”
他神情放鬆,“先前你進獻給朕的丹丸甚是有用,朕近來覺得身體極為精猛,你獻藥有功,想要什麼獎賞?”
樓鉞垂頭說道:“能為陛下效命是微臣幸事,微臣所有一切皆是陛下恩賞,微臣隻願陛下萬壽無疆,彆的再無所求。”
安帝頓時朗笑出聲,拍著他肩膀笑道:“你呀,總是這般貼心。”
“也隻有你,才能讓朕安心。”
一局下完,樓鉞恰到好處地輸給了安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