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搖搖頭，細聲細氣說：“我是定王殿下救下的孤兒，沒有地方可去，我想留在公主身邊，一輩子侍候公主。”

西城忽然有了說話的興致，問她定王是如何救人的。小丫鬟脆生生敘述自己平淡無奇的經曆，西城聽得認真問得仔細，比如定王出現時是何表情，又是怎樣打倒凶徒，將一群乞丐救出虎口…

小丫鬟實在沒有說書人的口舌，換個人聽也許會有催人會周公的功效。西城卻越來越精神，興致勃勃聽完，笑著點點頭，“也好，從此往後你便跟著我罷，我不會虧待你。”

小丫鬟歡喜拜謝。西城環視四周，屋內安安靜靜，她忽然記起昨夜事，忙繞過屏風查看，此時酒席已撤，隻留濃厚的酒味。

小丫鬟才記起稟報十七離開時交代的話，“左衛見公主熟睡便先回家去了，她說晚些再來看公主。”

福嬸正披蓑衣在園圃采摘。菜畦迎夏正盛，一片碧翠顏色，有些植株長著長長的莛，上方開滿一簇簇小花，細雨中搖擺，別有一番意趣。

平靜時光來之不易，福嬸自到魏家，才知甚麽是好好活著，在此的每一刻都分外珍惜。一抬頭看見十七，揚揚手中菜蔬，笑嗬嗬招呼，“總算回來一個，今早買了兩尾鱸魚，晚膳給你做魚羹。”待人近前看得真切，不由唬了一跳，“臉色怎這樣難看，可是昨夜沒睡好？”

十七搖搖頭，頓下腳步，“哥哥去值上了麽？”

福嬸說：“郎主昨夜未回，我才打發燕兒去官署看看。”

十七愣了下，說：“待會我也去瞧瞧。”

她腳步虛浮地回到房中，一頭將自己泡進冷湯，終於神魂歸位，頭腦也慢慢變得清醒。她換了身衣裳，要親自去官署接他，才行到院門，與急衝衝跑進來的肖燕碰個正著。

肖燕鬥笠直翻到身後，額上濕漉漉地，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未等喘息平歇，一把抓住她手臂，急促說道：“不好了，不好了，阿郎要成親了…”

十七扶穩肖燕，一頭霧水，“你說甚麽？”

肖燕吐息幾口，倒豆子一樣“劈裏啪啦”說話，“那個陸老丈就在阿郎官署，見著我說阿郎要和他女兒成婚，日子就在下月初六，要我幫著置辦婚儀所用…這怎麽成，我早聽聞那陸家姑娘是被夫家掃地出門來歸的，阿郎清清白白，就該齊姑娘那樣的女子才堪相配…怎麽才出門一夜，就要成婚了呢…”他讀書少，隻知小民心思，來歸女和未嫁女怎能相媲，越想越覺荒謬，攥緊她手臂急切道：“阿郎日日在朝堂走動，被人知曉豈不是要鬨閒話，你說該怎麽辦，十七，十七？你可在聽麽？”

十七僵立片刻，打斷他，“胡亂說甚麽，哥哥要娶親，我怎會不知道。”

肖燕急得團團轉，“我也不信，還當是陸老丈玩笑，待追問阿郎，阿郎說是真的。”

“哥哥…說是真的？”十七耳中轟鳴作響，聽自己聲音似乎都帶著回響，一圈圈蕩開，最後歸到一處。她袖下手指緊攥，指甲深刺肉中，企圖借此保持清明，卻仍支撐不住，身體晃了晃，幾欲摔倒。她極力穩住身形，繞過肖燕，一步步挪向門外。

肖燕攔住她，“這幾日祭夏本就休沐，阿郎又被尋去陸家，一時半刻回不來…怎就忽然這樣了，該如何是好…”

十七從頭到腳都是冰冷的，冷到極致慢慢變得平靜，隻是嗓音還有醉酒過後的沙啞，說了句“我去找他”便頭也不回地去了。

肖燕眨巴著眼睛看她，直覺她似乎與以往有異，然而她一直都是這副淡漠冷然的模樣，看不出究竟哪裏不妥。

小雨細如牛毛，被夏日清風裹帶，本該是軟綿溫和的，落到身上卻如鋒尖的針。

十七孤零零行在雨裏，所行方向並非去往陸家，而是來到了西河畔。

河上煙雨朦朧，水渚遠山化入霧靄，似一幅正被臨摹的水墨畫。作畫者便是這天地，隨意揮就的瑰麗景象，那樣廣闊無垠，卻獨獨容不下她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