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番外 花好月圓(1 / 2)

在水何方 一介行李 2548 字 4小時前






今歲冬日刺骨的冷,風卷起地上浮雪,形成一陣陣銳針般的白毛風,刮在人臉上幾乎要掉層皮。日頭慘兮兮掛在頭頂,似乎隻做了照明之用,那點子溫度全無半點用處,大白日的,也得燃著火爐才能有點暖意。

這樣的天氣,人人都恨不得縮在房裏不出來。

住在村頭幽舍的年輕男子卻還在門口迎客,為了村中老婦家的筆墨文事操勞。

嶺穀縣上行村雖有人家百十戶,能識文斷字的卻少之又少。聽說新搬來的魏先生曾做過夫子,自然精通筆墨。也不知這個消息怎麽流傳出去,總之來村頭找他的人越來越多,都是央他誦讀或代寫書信。

今日這位先生的妻才從遠方歸家,本不該叨擾人家夫妻團聚,可老婦收到消失三載兒子的信,實在想知信裏說了甚麽,還是尋了過來,門口卑躬屈膝念叨一回,被魏先生溫言請到堂室取暖。

信箋封漆已除,麻紙泛著淡淡黃色,距離郵驛發信,似乎有些時候了。

信上寫著:“安武一年元月丁卯日,兒啟敢拜問母安否?兒困於南疆亂城陽,身中利箭三,恐命不久矣,今拜祈母毋恙,拜祈新婦九毋恙,拜祈稚兒毋恙。倘兒亡消息傳回,母與妻勿要悲懷,身為士卒,戰死沙場,死得其所。若官府送來慰撫,請母收之,撫我兒長大,若他問起爹爹,告之其父乃大丈夫也。九與我少年夫妻,才成婚兩月就分隔兩地,我愧對之。她才二八芳華,不可為我寡居一生,跪請母善待她,為她物色好兒郎,以風光之禮為她改嫁。兒心慰藉。再盼母安。”

北地那一戰,成匈聯盟潰敗,成棄戰場而亡,其舉國兵力受挫,分給南疆的支援力不從心。自晉祁和親,晉與之往來頻繁,利祁國策使之國力大豐,祁漸可與槐國分庭抗禮。槐自顧不暇,便也袖手旁觀,不敢輕易插手晉成南疆之戰。尤其這兩年,有個名為蕭恒的大將名冠南疆,其極善兵法,利用地形之宜無數次痛扁成軍。成南疆戰力大損,國庫虧空,朝內又亂,十餘年內再無力侵犯他國。

信寫於三年前,那時南疆北地都在戰亂,親眼見識過沙場凶險,想必寫信之人早已不在人世。

信攤在案上,有的字跡糊成一團,辨別清楚需要費些心神。魏儲依看完最後一字,默然片時才看向老婦。

老婦看他神色凝重,滿眼期待變成了哀傷,“可是不好的消息?”

魏儲依才要開口,老婦說:“請先生如實相告。”

信就一頁,她足足聽了三遍,最後站起身,佝僂著脊背向先生拜謝。

魏儲依攙住她,給她又添熱茶。她擺擺手道謝,“這兩日我那孫子染了風寒,脾氣扭得厲害,兒媳一個人怕看顧不過來,我得回去搭把手。”

寄信人不在了,信也就不用回了...

門外大雪飛揚,村裏的小徑都被掩埋,白茫茫一片雪毯,要往前走就得開辟出一條新路。

老婦拄了拐杖慢慢挪步,看先生還要相送,連連婉拒,“先生是怕老婦挺不過去罷,其實母子連心,我早就夢見過我那兒子已經沒了,如今看到他的信,反而放心了。我不悲傷,我還有很多事要替他做,我得養大孫兒,得為兒媳找個好婆家。我兒是大丈夫,他能為了家國不要性命,身為母親,我又豈能拖他後腿。戰死沙場是他的路,好好活下去是我的路。不管前路多難,我都得走下去啊…”

魏儲依目送老婦遠去,白雪飛霜,將她本來的蒼發染得更白了。

他站了很久,久到身子凍僵了才回到室中。

案上還有一封書信,是鎮軍大將軍顧昀殞命的邸報,半月前由十六衛大將軍之一的霍承寶遣人所送。他看了無數遍,如今紙張都已薄如蟬翼,輕輕一捏就碎了。

他將碎片投入爐火,待最後一點字跡消失,他踉蹌起身,幾乎飛奔回了臥房。

臥房裏有他的十七。她舍命奔走兩月有餘,累得狠了,未洗塵土倒頭就睡,一整個白日都未醒來。

他一刻也不想與她分離,甚麽都不想做,隻一味坐床頭看著她,直到老婦尋來請他讀信,他才暫時離開。

她曾說在沙場搏命的將士都是血肉之軀,都有父母親人,都想平安回到家人身旁…可戰爭必有死傷,多少人就此與摯愛天人永隔。而那些獻出孫兒兒子夫君父親..的人家都是英豪,理應得到世人敬重。

他與她最後能得圓滿已然上天眷顧,那些命喪沙場的人卻再無機會了…

臥房四角都燃著爐,暖融融的熱氣驅走身上和心上的寒。

她已經醒了,倚坐在床頭,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他快步上前,一把將她攬入懷中。

胸膛前是她溫熱的軀體,可以感受到她輕快的心跳,兩顆滾熱的心挨在一起,是兩人都好好活在人間的象征。

他兀自感受她的氣息,她的肚子卻不合時宜地響起了鼓。

魏儲依沒有鬆開她,而是抱起她來到側室,室中的爐上正溫著魚羹,用他昨日從漁民手中買來的鮮魚蒸煮。

魚是從冰河裏撈上來的,味道帶了冰雪的清甜。十七足足用了兩大碗,放下碗筷向他笑笑,“哥哥明日再煮魚羹罷。”

魏儲依點頭說好,“你想吃甚麽,我便做甚麽。”

睡飽吃飽精神大好,天色已經晚了,要到歇息之時,十七卻沐浴更衣出去了。

她要去前院尋許郎中,兩人在廊亭相遇,便停在那裏說話。

魏儲依便也不去叨擾,村裏有老丈托他謄錄族譜,尚有幾頁還未完成,便坐在臥房案旁邊錄書邊等著她。

隱隱有她的聲音傳來,間或一兩句可清晰入耳。她似乎在問詢他的康健,他身子已明明並無大礙,許郎中卻仍說出甚麽不可勞累之話。他不想叫她擔憂,想去親口告訴她,才到門口,發現她已返還。他正要開口,她先他一步說:“浴房的水還熱著,哥哥也去沐浴罷。”

他點點頭,捧了她的手幫她焐熱,“我舊疾幾乎都好了,莫要擔心。”

十七笑著點了點頭,還是催他去洗沐。

魏儲依便去梳洗,再回來看她倚在胡床上,手裏捧著一本書卷,正眉頭緊鎖地翻閱。

他走上前笑問:“在看甚麽,怎這副神情?”

她卻一把將書藏在身後,瞥開視線看向對麵的案幾,聲音細微,幾乎要聽不清,“哥哥不是還有事忙,且快著些,燈下寫字要傷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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