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天,不知幾時飄起了細雨,綿綿密密。
屋內,一聲聲的低泣清晰入耳。
葉臻跪坐在神龕供台前,她的身後,陸懷遠攏著懷裏哭泣的姑娘,與她十指交握,下顎抵著她發心,以環抱的姿勢,將她牢牢地圈在心口。
她像隻受傷的小動物一般,閉著眼窩在他懷中,悲傷的淚水一點一點的傾泄而出,融化在胸口。
神龕供台供的是,她的媽媽,媽媽的骨灰壇。
6前年那場車禍,她失去了母親。
這個世上,再也不會有人柔柔地喚著她:“臻臻呀……”
母親從火化到下葬,她堅強地咬著唇,淚擦了又落,落了又擦,就是不讓自己哭出來。
她帶著妹妹從襄城來到s城,以為沒有了媽媽,至少她們還有爸爸。
可是在踏進s城葉家的那一刻,所有的希望灰飛煙滅。
那天晚上,哄著妹妹睡著後,她躲在浴室裏,將水聲開到最大,嘩啦啦地蓋過她的失聲痛哭。
恍惚間,她想到媽媽的車子在事故發生前一天才在車行做過全麵保養,怎麽會刹車失控呢?
她懷疑車子被人動過手腳,有人蓄意謀殺。
她跟父親提過,父親卻凝著臉:“沒有證據的事情不要亂說。”
不了了之。
可是,她怎麽相信?怎麽甘心?
她的媽媽怎麽可以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
她將所有的悲傷與悸痛全都壓在心底,回了襄城,悄然地將母親的骨灰壇取出來,帶來s城。
她發誓一定會還媽媽一個公道,如若不然,她死不瞑目。
若不然,她一定會抱著媽媽的骨灰壇去找羅依蓮拚個你死我活。
她知道,她心裏病了,病了很多年。
沒人看得出來,她心裏有病。
同他在一起那麽久,他對她那般好,溫暖了她整個冰冷的世界。
可是,她隱藏在心底最深的不敢輕易示人的陰暗過往,卻始終沒向他袒露。
多少次,話到嘴邊,她又咽了下去。
她曾經問過他,若是她有事情瞞著他,欺騙他,他會不會生她的氣?
那時,他怎麽回她的?
他說:“臻臻,若是我們要度過一生,我也不能保證一輩子不騙你,當然,我若是騙了你,那一定不是惡意隱瞞。這樣,你會不會也生我的氣?”
她又是怎麽回的?
“我不會生氣。就算你騙我一輩子,我也要跟你在一起。”
他們不是不相愛,可還是做不到對對方百分百的坦誠。
她太習慣了將所有的事情一個人扛著,母親骨灰壇這件事,除了她自己沒有任何人知道。
她知道,他理解她,喜愛她,包容她,樣樣事情幫她處理得緊緊有條,可這樣一件不容於陽光之下的事情,她卻不知如何開口同他講。
便一直拖,拖到現在。
她後悔,害怕,不安卻又悲傷。
他閉著眼摟她,任她哭,手指撫著她的背,一下又一下。
他自負過了頭,覺得自己足以為她撐起一片天,足以承擔起她所有的喜怒哀樂,可到頭來還是讓她委屈得哭了一次又一次。
葉臻約了父親出來,親手將母親那厚厚的二十本日記本交給他。
葉國禮精神狀態比出來那日好了些,他愣愣地看著那堆在他麵前,封麵都有些泛黃的日記本。
“這些,都是媽媽留下來的。”
從少女時期青澀的情愫暗生,到戀愛與新婚的甜蜜,有了孩子後的溫馨,再到知道他出軌後的悲傷與絕望,這二十本日記本,承載了她母親的一生。
這裏麵的內容,所有的悲歡無一不與麵前的這個男人有關。
所以,她選擇把它們還給他。
葉國禮手裏捧著這二十本日記本,沉重得讓他差點站不穩,有什麽東西在胸腔裏突突地跳著。
心頭酸得難受,眼眶脹得要滴下淚來。
漫如……
回到臨時租住的房間,他不敢翻開看,她留給他的唯一的最珍貴的東西。
他害怕回憶那些曾經簡單又快樂的日子。
在這個深夜裏,他抱著那些泛黃的日記本,哭得泣不成聲。
葉臻將葉曦接回來,讓袁先生挑了個吉日,在陸懷遠的陪同之下將母親的骨灰壇帶回襄城,重新安葬。
母親生於此,長於此,她生前便不喜s城,過身之後,她一定不願意留在那裏。
媽媽不在了,那個溫柔又暖和的媽媽真的不在了,不會因為她內心的抗拒而重生在她麵前。
她把媽媽困在她的意願之中,固執地纏著她不放,不讓她安眠,讓她無回。
媽媽,這一次,你長眠吧。
我長大了,會照顧妹妹。
下一世,我跟曦曦還要做你的女兒,你會有一個愛你,體貼你,照顧你,不讓你傷心落淚的丈夫,有一個幸福甜美的家。
你不在了,可你永遠活在我跟曦曦的記憶之中,一輩子不忘。
“曦曦,乖,不哭了。”
她伸手,替妹妹拭掉臉上不斷湧出的淚水。
傍晚,夕陽似火。
葉臻一手牽著妹妹的手,一手與陸懷遠緊緊相握,一步一步往山下走。
父親還留在山上,他說,想再跟媽媽說一會兒話。
葉國禮一個人坐在墓前,靜靜地抽煙。
抽著抽著,眼前一片迷糊,什麽也看不清。
“葉生,節哀。”
一個熟悉得讓人心顫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個一身黑衣,手裏捧著花束的女子。
“清雨……”
他愣愣地看著她彎身將花束置於碑前。
“葉生,我是秦鶯,秦繼鵬是我父親.不過,這個名字早就被我棄了,你還是叫我清雨吧.”
“當年,羅依蓮是我的家教老師,卻跟我爸爸勾搭在一起,你真是傻,怎麽會跟這個慣三在一起呢”
“程漫如,多好,對不對”
“她對你多好啊.這個世上,再也沒有人,能比她對你更好了.”
她走了.
沒跟他說再見,以後也不會再見了.
所以,沒必要.
隻是在轉身的時候,眼睛卻進了沙子.
她不是來看他,隻是來送程漫如最後一程.
這一段時間以來,很多時候,她分不清自己是程漫如還是孟清雨.
她曾深深地陷在她的記憶裏,走不出來,迷茫又混亂.
現在,一切結束,真正的結束.
他沒有開口叫她,他沒有辦法出聲,最後捂住臉,淚水沿著臉頰,一滴又一滴地落在乾涸的地麵上.
至去經年,他們未再見過。
葉臻要去慕尼黑讀書,把妹妹一起帶過去,一切從頭開始,很多事情,需要時間慢慢消融.
她去同新月告別。
新月最近忙著課業,工作,整個人好像瘦了一圈,但精神還不錯。
“這是我前陣子去港參加培訓會議時,跟同事去黃大仙那裏求來的。你戴上它,會一生平安健康幸福。”
新月將一根紅色編織繩綁到了她手上。
葉臻眼眶發熱,摟住她:“謝謝……”
“有時間記得回來看我。”新月拍了拍她的背。
“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交男朋友第一時間告訴我。”
“好。”
男朋友?
新月站在路邊,看著她車子遠去的方向,苦笑了下。
抬頭望天空,晴朗無雲,腦海裏閃過的卻是那一夜,緊閉又逼仄的空間裏,男人濃重的酒味,無法形容的男性荷爾蒙氣息……
一切都是沒有結局的開始罷了。
葉臻在s城的朋友,真正算來,除了新月,還有賀靜嘉。
最近她們各忙各的,已有一段時間未見麵。
打她電話時,她正在霍家老宅,讓她過去喝下午茶。
陸懷遠駕車同她一起去的。
這是葉臻第一次到霍家老宅來,提了霍家長輩都喜愛的幾盒點心。
下午時分,賀靜嘉正在涼亭裏泡茶,一副極有閒情逸致的模樣。
霍雲易坐在一邊品嚐,一邊拿著筆電在處理公事。
“葉臻,來,嚐嚐我泡的茶。”
賀小姐將精致小巧的茶杯放到她麵前。
茶色清澈,餘香淡淡。
葉臻喝了一口,茶味清甜,回甘繾綣。
“最近怎麽這麽有閒情學泡茶?”
“修身養性囉。”
“恩?”
“據研究表明,偶爾喝茶可以讓女性受孕的機會增加哦。”賀小姐眨了眨眼。
葉臻輕笑:“所以,你現在是準備要bb了嗎?”
“恩,我是很想,但也要看他能不能配合。”
原本與陸懷遠說著其它話題的霍雲易聽到這句時,忍不住側過頭來看了她一眼。
他不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