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性溫柔,當察覺到別人的確有所不便,也就不會再問,隻是由著別人,免得讓對方覺得尷尬。
千芊將一個托盤擱在桌上,在上麵放了兩碟菜,一碗米飯,一碗湯,另帶半壺酒,一個酒盞。
她還是像以前那樣為阮準備好,再將托盤遞到阮的手裏,道:「你回房吃罷,這邊有我陪著便好。」
「……芊。」阮掃了一眼桌上這片飯菜,又看了看師清漪她們,最後看向千芊,似乎十分為難:「我……很抱歉。」
「我曉得。」千芊仍然是笑:「你莫要有顧慮。」
阮沉默了下來。
過了一會,阮向師清漪,洛神,阿槑各行了個禮:「三位是芊的友人,我本應在桌旁招待,同桌用飯。隻是我多有不便,得回房自己用飯,得罪之處,還望三位勿怪。」
阿槑特別感同身受,趕緊擺手:「沒事,沒事,你回房吃吧,我能理解,你戴著麵具,不想讓人看到你吃飯的模樣。」
反正她也知道,因為千芊從沒見過阮的模樣,現在阮這張麵具底下,其實是混沌不清的。
要是真的讓她掀麵具,同桌吃飯,阮的幻影肯定也會察覺到異常,到時候她意識到不對勁,夢場隻怕又瀕臨崩塌的危險,還是讓阮回到房間獨自吃飯,消失了最好。
師清漪也說:「阮姑娘不必自責,千芊早已與我們言說你的情況。」
洛神道:「無妨的。」
「……那我失陪了。」阮端著托盤,再度躬了躬身。
千芊站在木桌旁,怔怔地看著阮離去。
光是看著阮回房,一個人去吃早飯,她都覺得心中針紮似的。等到之後離別時刻的到來,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忍住,能不能真的那樣決絕地選擇離開。
阮的房間離得很近,站在木桌旁就能看見。
阮一路走到走廊底下,往自己的房門去,千芊的目光就膠在了她身上似的,跟著她移動。
走到門口,阮回過頭來,向千芊道:「……芊。」
「什麽?」千芊連忙應聲,甚至下意識往前走了幾步。
「今日你的友人到訪,你這般歡喜,我本也應與你多飲幾杯才是。」阮道。
「你莫要在意。」千芊壓抑著心酸,說:「進去罷。」
阮卻在遠處望向她:「我也與你飲一杯罷。」
千芊愕然。
阮溫言道:「隻是我不能當著你的麵飲酒,我進房裏去,就站在門邊上,你過來,與我同
飲,可好?」
千芊的唇都有些哆嗦起來,無論阮問她什麽,她都會答應,連忙說:「……好。」
說著立刻給自己倒了一盞酒,追著走到阮的身側。
「待我進去後,你再喝。」阮眼中的溫柔越發明顯,更是比酒更為醉人似的。
千芊幾乎是有些恍然地點點頭。
阮端著托盤進了自己的房間,房門支呀一聲,緊閉起來。
千芊幾乎是有些失魂落魄地站在門外,癡癡地看著那扇閉合的門。
房間裏沒有半點聲音,阮也沒有給她任何提示,是否可以喝酒了,也沒說。這種無聲看起來是那樣漠然,但千芊卻明白這不能怪阮,畢竟當阮走進房間,關上門的那一刻,阮的幻影其實就已經消失了。
房間裏現在空無一人。
千芊又能奢望什麽。
隻能將她的感情寄在酒裏。
千芊眼眶泛紅,雙手端著酒盞,就當是阮正與她隔著房門對飲。
「阿阮。」千芊聲音有些哆嗦,道:「我敬你。」
說罷,將那盞酒一飲而儘。
師清漪不忍再看,洛神也收回目光,兩人看著桌上豐盛的菜色,還有散發著醇香的古酒,良久無言。
雖然物件並不會如人的幻影那樣消失,但有些物件因為會和幻影產生交互作用,於是也會受到潛意識邏輯的影響。阮是端著盛著飯菜的托盤進去的,如果阮消失了,托盤按理來說會掉落在地,但實際上因為這些飯菜正在與阮產生交互,於是它也會跟隨阮一起消失。
而長生用紅繩試探那裏,因為一端在夜的手中,一端在長生手中,屬於兩人在同時交互,所以並沒有這個潛意識補全,紅繩還是在,畢竟長生那邊還牽著。
在千芊的潛意識邏輯裏,阮需要在房間裏吃完飯才出來,等時間差不多了,千芊到時候再去門口叫她,阮就會端著剩下的飯菜走出來。
千芊對著門飲過酒,這才走回來,若無其事地坐下,隻是眼圈仍然是泛了紅。
師清漪與洛神體貼她,也不會多說什麽,阿槑眼見沒有阮在邊上,也放鬆下來,揭開麵巾的一部分,轉過身來吃飯。中文網
吃到後麵,師清漪輕聲問千芊:「你想在這待久一點麽?或許我和洛神可以先去雨霖婞的夢場接她還有音歌,再回來找你,這樣你就又能和阮多待一段時間。」
不過她也有擔憂之處:「隻是你的夢場裏並不安全,有人潛伏在暗處。從安全來看,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快點和我們離開,但是,如果你想……」
她歎了口氣。
「沒關係。」千芊笑了笑:「我跟你們走。」
師清漪看著她。
千芊笑中帶淚:「這裏再好,也不是真的,阮不會再回來了,隻是幻影。我不會讓自己沉溺於這種幻影中,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我去做。如果這裏安全,我或許會選擇多待一陣,但是以昨天晚上你遇到的事情來看,這裏充斥著危險,我也不想讓你們為我擔心。」
雖然痛苦,但她心中什麽都能拎得清。
師清漪明白,這是千芊能夠做出來的選擇。如果是千陌在這裏,肯定是不願跟她們走,就算會死去,千陌也願意死在有阮的幻影存在的地方。
但是千芊不一樣。
她在人世間行走,笑看這一切,什麽都看得那麽透徹。
或許也正是因為她太透徹了,反倒讓人心疼。
洛神給師清漪和自己各斟了一盞酒,又起身幫千芊倒了一盞,端起酒盞道:「千芊。」
師清漪也舉起酒來。
千芊由衷地笑起來:「乾杯。」
三人的酒盞輕碰,清脆的響聲響在晨風之中。
吃過早飯,收拾完畢,時間流逝,終於到了動身的時間。
千芊向阮說明了情況,意思是自己要和三個朋友一起下山,到餘暉館去看診。阮提出要一起去,千芊婉拒了,說餘暉館現在人員雜亂,之前自己已經被一個黑衣人盯上,如果這次去的人多了,反倒更容易打草驚蛇,就讓阮在家裏等她。
阮知道千芊不想讓她下山,也就沒有過於深究千芊這話裏的意思,點點頭,表示應允。
師清漪和洛神,還有阿槑推開院子門,走在前麵。
千芊一個人落在最後麵,站在院子裏和阮又多說了一些話,最後笑了笑:「阿阮,回去罷,不必送我們。」
阮道:「我還是送你們下山。」
「不必了。」千芊臉上的笑意越發明媚:「我們又不是不回來,何必還送來送去的,我下午便會回家,你莫要擔心。」
阮拗她不過,隻得道:「好。到了城裏,諸事小心,若是還遇上先前那般黑衣人,儘早甩掉,早些回來。」
「我曉得。」千芊凝望了阮半晌,道:「阿阮,抱一下我罷。」
阮眸中微怔。
千芊又笑:「嚇到了?我與你說笑呢。」
說著,眸中黯然下去,狠了狠心,轉身要走。
誰知道身子卻突然被一股子溫柔包裹起來,阮張開雙臂,輕輕從後麵抱住了她。
千芊眼中一酸,眼淚差點就要掉落下來,又怕阮發現,趕緊壓下來,轉過身與阮緊緊擁抱。
不過阮也隻抱了一會,立刻鬆開了,似乎有些拘束,道:「走罷,莫要讓你的友人等急了。」
千芊這才抬起眼,點了點頭:「你進屋罷。」
「為何?」阮笑道:「我還想看著你們走。」
「不為何。」千芊有些嗔意:「我就想看著你進屋,將門關好。」
阮拿她沒有辦法,隻得依言照做。向她又叮囑幾句,這才打開房門走進去,並將門帶上了。
千芊站在原地,看著阮的身影一點點被門扉遮擋,最終被徹底阻隔了。
她知道,房間裏已經沒有人了。
阮的幻影隨著她的離開,將會永遠消失在這個世上。
千芊轉過身去,步履決絕地往前麵走去。山林的風吹著她的長發,她低著頭,眼角的淚水幾乎洶湧了,奪眶而出,滿麵都是淚痕。
即使這樣,她也沒有回頭。別回頭。回頭了,就會後悔。
千芊咬咬牙,艱難地邁開步子,一路走到師清漪她們身邊。
師清漪見她哭了,心中也堵得慌,但這種離別的時候,讓千芊這樣毫無顧忌地哭一場才好,於是默默地跟在邊上。
四人走到相對空曠的地方,這才停下來。
洛神將間隙錐取出,遞給師清漪:「清漪,你來。」
說話間,她又將攜帶的巨闕取下來,掀開上麵裹著的軟布,握在手中。
師清漪握著間隙錐,看著洛神的這個舉動,彼此心照不宣,她向洛神點了點頭,手中用力一劃。
一道泛著白光的口子裂開來。
洛神站在原地,冷眸環顧四周,低聲道:「一個一個進去。」
師清漪也調動五感,凝神屏息,觀察著四周有可能的人影或者響動。
林中一片死寂。
山風拂過層疊的樹葉,朝她們所在的位置吹來。師清漪連眼睛都不敢眨,就連呼吸都放輕了下來。
她和洛神都在等那個黑袍人二號出現。
即使並不能百分百確定,但她總覺得那個黑袍人二號
會跟過來。沒有間隙錐,千芊的夢場對黑袍人二號而言,就是一個封閉的死局,而隻有當她們用間隙錐打開了口子,準備離開的時候,才是黑袍人能夠離開的唯一機會。
除非那個黑袍人二號還有別的她們想不到的辦法,否則他隻有跟過來這一個選擇。
當她們劃開口子的時候,黑袍人二號很可能就會突然出現,趁亂尋找離開的契機,她們決不能掉以輕心。
阿槑第一個走。
她的身子鑽進了口子,站在白光裏麵,招呼她們進來:「快一點跟上。」
千芊邁開步子,就要進去。
山風吹得越發猛烈了,師清漪的眼睛微眯了眯。
這個時候,洛神感覺到什麽,麵上突然冷了下來,她沒有半點猶豫,手中的巨闕往半空一揮。
隻聽嗤的一聲,似乎是有什麽東西被巨闕的劍鋒砍中了,但詭異的是,眼前卻看不見對方的身影,隻能看到裂開的口子邊上驀地爆開了一簇鮮血,噴了千芊滿身。
千芊似乎沒料到,一時愣住了。
師清漪抬手就朝那鮮血冒出的位置抓去,但因為看不見對方的位置,再加上對方速度格外詭異,一下抓了空。
隻聽阿槑哀叫一聲,似乎被什麽東西撞倒了,地上的鮮血一直從口子外麵蔓延到了空界裏,那人身法居然詭異到了這個地步,再被洛神砍了一劍之後,居然也不知道疼,而是繼續溜了進去。
師清漪見勢不妙,趕緊跑了進去,洛神和千芊緊隨其後。
一道殷紅的鮮血一路蜿蜒,到了空界夢門的位置,最終在夢門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