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斐帶領的北齊禁軍這一次來東元國,完全就是為了夏暗香一個人,之前欺瞞北齊的監國八皇子,騙來出兵的旨意,後來又屢次抗旨,硬抗著不收兵回北齊,迎戰南鄭國,隻為了能將夏暗香救回來。
現在終於如願以償,他也就不再拖拉了,一邊派人快馬回北齊報信,一邊命令大隊北上。
一路上,他命人整軍,查到兩萬禁軍,跟他回去的人,不到一萬……
另外一萬多人,都留在東元國的土地上了。
這一趟到底是得是失,也隻有他自己知道了。
可是隻要看見夏暗香的麵容,聽到她軟綿綿的說話,他就一切煩惱都沒有了,覺得這一趟還是值得的。
盈袖追上他們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深夜了。
一天一夜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趕路,應該是疲累的,但盈袖心裏燃著一把火。
夜晚的星空下,她的眸子明亮如星,眼底如同有孤獨的火種凝望天空。
她吃不下,睡不著,隻想追上前麵北齊禁軍的隊伍,為自己的錯誤來個了結。
她沒有騎馬,因怕前麵的人發現打草驚蛇,所以隻靠兩條腿趕路,全力奔跑。
這些年從師父謝東籬那裏學來的本事,今天晚上都要一股腦兒用上了。
轉過山路上的十八道彎,借著天上的月色星光,盈袖終於看見了前麵影影綽綽的大軍影子。
畢竟有那麽多人,再軍紀嚴明,也不可能無聲無息地做隱形人。
北齊禁軍們也是卯足力氣趕了一天一夜的路,鐵打的人也受不住了,終於鬨著擁到劉斐帳前,讓他同意他們安營紮寨,在這裏過一夜,不然大家就撂挑子。
劉斐現在也是眾怒難犯,隻好同意了。
自從昨天在戰場上北齊禁軍知道劉斐帶著大軍前來東元國,並不是為了北齊公主,而是為了一個不知從哪裏揀來的縣主之後,就對他滿腹怨言,看他的眼神都不善了。
如果是為了北齊公主齊雪筠,這些禁軍還是心甘情願的。
因為齊雪筠是誰?她親爹可是當年赫赫有名的北齊大將劉常雄!
那是北齊戰神一樣的人物,就如同慕容辰、謝東籬之於東元國。
北齊這些男子從小是聽著劉常雄的英雄事跡長大的。
如今所有北齊軍中的大好男兒,幾乎都是唯他馬首是瞻,敬他重他,當然也不會允許別的國家羞辱他的女兒。
為了北齊公主,大將劉常雄的女兒赴湯蹈火,哪怕送命,他們也心甘情願!
所以當劉斐說是為了嫁到東元國的北齊公主的尊嚴千裏突襲,他們都信了,個個熱血沸騰,跟著磨掌擦拳,一路來到東元國京城開戰。
可是夏暗香是什麽東西?!
別說她不過是錦衣衛那個陰得跟鬼似的夏凡的外甥女,就算是他親閨女,這些北齊禁軍也是不買賬的!
北齊皇帝為了防止錦衣衛對軍隊的滲透,一直對軍隊這方麵把持得水泄不通,因此軍方對錦衣衛那些人完全沒有好感,而且對夏凡更是討厭。
夏凡的外甥女夏暗香在他們眼裏就完全算不上什麽東西了。
特別這個外甥女還明晃晃地胳膊肘往外拐!
北齊禁軍們罵罵咧咧,坐在火堆麵前拿樹枝捅火,烤著一些從附近山上抓來的野獸。
“老子想起來就窩火!娘的,老子們辛辛苦苦從北齊來打仗,就是為了救這麽個東西!一聲好沒有討到,還敢拿刀劃臉嚇唬老子!——老子是嚇大的嗎!你劃啊!他娘的怎麽不一刀子捅死她自個兒算了?!”一個禁軍恨得咬了一口剛剛烤好的野兔肉,滿嘴流油,又喝一口酒,呸了一聲:“凡是不是真的要自殺的自殘,都是他奶奶的做戲騙人的!”
“就是!昨天看她在東元國城樓上尖叫‘退兵’!‘退兵’!——退你妹啊退!老子千裏迢迢趕來,就是為了給你這小賤人臉上貼金啊!特麽真臉大。好都是她揀了,我們呢?人死了殘了,還跟東元國莫名其妙結怨!——以後兩國要還是打起來,老子第一個拉她去軍前祭旗!”
“你他娘說得真對!格老子這兩天也是一肚子火!娘的,為了劉大將的女兒,老子送命都行!這他娘的夏暗香哪裏跑出來的賤胚子?!她在東元國殺了人家親王,人家要她償命不是應該的嗎?!老子還被騙來救這個婊|子!當初要知道是來救她,老子一定會裝病請假不跟來的。”
“首領枉為劉大將的後人,居然跟那個夏凡有一腿!騙了我們所有人!聖上要知道了,肯定後悔把禁軍交到他手上!”
“還用你說?!大家夥兒誰不是被騙了?!首領這事真不地道。為了救他的心上人,就騙著大家夥兒來送死!——我們兩萬人來東元國,稀裏糊塗死了一萬多,老子兄弟三人,有兩個都死了,回去老子爹娘不知會哭成什麽樣子。”
盈袖趴在附近不遠處的大樹上,聽著這些北齊禁軍罵罵咧咧的話,在心裏也是苦笑。
他們東元國何嚐不是無妄之災。
就因為夏暗香要活著,所以這麽多人就要被她耍。——難道真不怕報應嗎?
……
劉斐的帳篷裏,夏暗香臉上包著白巾子,剛換了一身衣裳,月白地輕羅紗衣,腰身盈盈一握,依偎在劉斐身邊,聲音舒緩,但是語氣中的焦急非常明顯,“劉大哥,為何不走了?我們還在東元國啊,我擔心……”
夏暗香雖然順利從白塔大獄逃了出來,但是一天不離開東元國的國境,她就一天都不能安穩。
心裏總是慌慌的,擔心有什麽事情發生。
“不是我不想走啊,這些軍士都累了,你也得讓他們歇一歇。”劉斐無可奈何地道,伸手輕撫夏暗香的秀發。
夏暗香咬了咬唇,往他身邊又依偎得近了些,“劉大哥,他們不是你的屬下嗎?你說什麽,他們敢不聽?”
劉斐沒有說話,無端有些心虛。
他那天晚上腦子一熱,答應了夏暗香的請求,在戰場上公開表示他千裏奔襲,是為了夏暗香,不是為了皇後齊雪筠,以此要挾東元國放人。
這樣的說法,確實讓夏暗香脫困了,但是對自己手下那些軍士,他可是無法交代。
因為開始的時候,他一直是用為了皇後齊雪筠的由頭忽悠大家一腔熱血,跟來東元國的。
夏暗香雖然在他心裏至高無上,尊貴無比,但也隻是在他心裏,別人心裏可不一定這麽想。
“劉大哥,你趕快下命令吧……讓他們快啟程,好麽?早一天回到北齊,我就能早一天跟劉大哥在一起了……”夏暗香心急如焚,但劉斐卻一直不說話。
雲箏從外麵端著托盤進來,說:“縣主,劉首領,過來吃點東西。”
夏暗香轉過身,眼淚流了下來,對雲箏道:“雲箏姐姐,來給我上藥,我臉上疼得很。我知道,我毀容了,沒有以前好看了,劉大哥就對我不如以前了……”
如果是以前,她隨便說一句,劉斐就會為他赴湯蹈火……
這一次,連一直智計百出的夏暗香都覺得虧得有些大,但是臉上橫豎已經被皇後毀了,她不這樣,又能怎樣?
劉斐見夏暗香這麽說,有些抵不住了,忙站起來道:“那我去催催,你先吃點東西……”說著大步走了出去。
他來到營帳外麵看了看,見禁軍們東一圈,西一圈,圍坐在帳篷中間幾塊空地上燃燒的篝火前喝酒烤東西吃,三三兩兩地低語,不時朝他的帳篷處投來不善的目光。
劉斐也有些生氣。——反了這些兔崽子們!
他大步走過去,一腳將最近一處的篝火踹了,大聲道:“趕緊收拾!一個時辰後馬上動身啟程!”
“一個時辰?!你是想我們兄弟全累死在東元國吧!”一個禁軍喝醉了,心裏也有氣,站起來撲過去,抓住劉斐的衣襟,大聲道:“你他娘的什麽首領!拿兄弟們的命不當命!就為了你那個婊|子女人,拿我們兄弟出氣!”
“你說什麽?!”劉斐大怒,一拳打過去,將那禁軍打到在地,那禁軍喝醉了,腳步踉蹌,居然栽倒在篝火裏,一下子就把臉給燒了。
“紹大哥!紹大哥!”旁邊的禁軍嚇壞了,忙將他從火裏拖出來,給他撲滅臉上和身上的火。
好在搶得及時,那人的臉上雖然有燒傷,但是並不嚴重。
一旁有禁軍已經一言不發拿藥膏給這被燒了臉的禁軍抹上。
這人被火一燎,疼得酒醒了,怒目注視著劉斐,雖然不敢再動手了,但是拳頭卻是握了又鬆,隻恨不得一拳也打回去。
很多禁軍這時也都站了起來,一步步跟著走了過來,怒視著劉斐。
劉斐不由倒退兩步,虛張聲勢地道:“看什麽看!還不去歇著!明天一大早啟程!”說著,轉身就走。
這就是示弱了,剛才他還讓大家休息一個時辰就上路,現在改成了明天早上。
這些禁軍眯眼看了看他的背影,又對視一眼,互相攙扶著坐了回去。
劉斐回到帳篷裏,看見滿懷希望看著他的夏暗香,顧左右而言他:“你餓了沒有?這些烤肉好不好吃?”
“劉大哥,我們什麽時候走?”夏暗香輕聲問道。
“明天早上。我累了,先去躺一會兒。”劉斐不敢麵對夏暗香失望的神色,走到屏風後麵的床鋪上躺下裝睡。
夏暗香想了想,對雲箏招了招手:“雲箏姐姐,你陪我出去走走。”
雲箏朝劉斐那邊努努嘴,意思是,你不管他了?
夏暗香笑了笑,“出去轉轉,看看我能不能勸動那些禁軍。”
雲箏了然,對夏暗香伸出個大拇指,然後扶著她一起走了出去。
外麵篝火依然,被這麽多人圍繞著,夏暗香吐出一口氣,輕聲道:“我真想快點回家。”
雲箏沒有說話,扶著她走到一個篝火旁邊站定。
夏暗香對篝火旁邊圍坐的北齊禁軍柔柔地道:“大哥,今兒辛苦了。不過我們還在東元國,挺危險的,咱們要不早點回去吧?我很想家,你們不想家嗎?”
這是要打親情牌了。
雲箏在心底給夏暗香又默默地豎了大拇指。
一個北齊禁軍搖搖晃晃站了起來,兜頭一口啐到她臉上的白巾子上,道:“想家?你家在哪兒啊?聽說你是東元人吧?昨兒在城牆上要老子們退兵,不許殺東元人,不是叫得挺歡?老子以為你是東元人呢!你要回哪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