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磊和盛青黛、盛青蒿一起回到東元國京城的那一天,是一個深秋的下午。
那天早上本來是晴空萬裏,秋高氣爽,豔陽高照。
東元國京城裏紅葉灼灼,襯著藍天白雲,和遠處一望無垠的大海交相輝映,是東元國京城一年四季裏最美的季節。
盈袖見小磊他們終於回來了,高興得不得了,挺著已經懷胎十月的大肚子親自招待,還叫了謝東籬回來一起用晚飯。
許是她白天的心情太激動了,剛吃完晚飯,她就覺得肚子有些不對勁,發緊的間隔一次比一次短,雖然不怎麽疼,但是坐著總是不太舒服。
她隻好站起來道:“你們慢慢聊,我有些不舒服,想進去躺一躺。”
盛青黛見她臉色有些不對勁,忙起身道:“我送你進去。”
盈袖想了想,點點頭,朝她伸出手,“勞煩你了。”
“姐姐跟我客氣什麽。”盛青黛朝她眨眨眼。
她已經跟小磊成親了,可以名正言順叫盈袖“姐姐”。
盈袖心裏也很高興,就和盛青黛一起進了裏屋。
門簾剛一撂下,窗外就傳來轟隆隆的雷聲。
那雷聲驚天動地,一下比一下激烈,遠處的大海似乎都翻騰起來。
潮水裹挾著水汽往岸邊拍打而來,氣勢恢宏。
坐在外間和大家一起吃晚飯的阿顏這時低低地驚叫一聲,捂著耳朵順著盈袖和盛青黛離開的方向跑去。
謝東籬身形閃動,擋在了阿顏身前。
小小的阿顏收勢不及,一下子撞在謝東籬身上,她順勢抱住了他的腿,以十分狗腿的姿勢,還抬頭眼巴巴地看著他。
十分漂亮的大眼睛,跟盈袖幾乎如出一轍。
明明知道不是他和盈袖的孩子,謝東籬還是沒來由的心軟。
他慢慢彎下腰,定定地看著阿顏,並沒有開口說話,但是把自己想說的話,一字一句送到阿顏的腦海裏:“……你可以進去,但是你要記住,我們都是你的親人,你要管住自己,不能親者痛、仇者快。”
阿顏愣了愣,繼而使勁兒眨了兩下大眼睛。
謝東籬點點頭,拉起她的小手,帶著她一步步往裏屋走去。
撂開門簾,謝東籬鬆開阿顏的小手:“進去吧。”
轟!
屋外又傳來震耳的雷聲。
“這天氣真怪,已經是深秋了,還能打雷。”外間的盛青蒿拿著酒杯對著門外舉了舉,“敬雷公。”
謝東籬走了出來,看著下人將桌子收拾乾淨了,對盛青蒿道:“秋老虎的時候打雷也不是不可能的。”
當然,今天晚上外麵的雷聲確實有些奇怪,並不是因為秋老虎的緣故,但是這些,盛青蒿就不必知道了。
丫鬟送上茶水。
謝東籬帶著小磊和盛青蒿轉到東次間裏坐下喝茶,一邊聽小磊說跟著去了盛家之後發生的事。
……
盈袖和盛青黛進了裏屋,就被她徑直扶到床上躺下來。
“產房在哪裏?”盛青黛一邊給盈袖診脈,一邊問道。
盈袖看了看暖閣那邊的方向,含笑道:“別的地方東籬不放心,就在暖閣布置了一個產房。”
盛青黛看了她一眼,唇角漾起笑紋:“那就好,安全,而且乾淨。”
盛青黛特別看不上一般人家為產婦單獨準備的屋子,恨不得讓產婦睡到稻草堆裏去,哪怕是世家高門也不能免俗。
謝東籬這人卻是出乎預料的開明,不僅不忌諱什麽產房血光之類的無稽之談,反而將產房安置在內室的暖閣裏。
裏屋的門簾一挑,小小的阿顏蹣跚地走了進來,嘴裏噙著大拇指,站到盈袖的床邊,一臉孺慕地看著她。
盈袖抬手摸摸她的臉,笑問她:“阿顏怎麽了?害怕了嗎?”
阿顏蹭著她的手掌心,緩緩點頭,一臉慎重的樣子。
盛青黛皺了皺眉,將阿顏拉到一旁,對盈袖道:“你要生孩子了,這個小孩不能在這裏。”
盈袖點點頭,正要使人將阿顏帶出去,抬眸卻看見阿顏臉上露出極度恐懼和悲哀的表情。
那神情哀婉淒愴,似乎她是她最後的希望,最後的救星。
盈袖驚訝地挑了挑眉,肚子裏的孩子這時踹了她一腳,她定了定神,還是道:“阿顏,姨姨這會子身子不適,不能好好照顧你,你跟著采芸姐姐出去玩好不好?采芸姐姐你熟悉的,她每天都哄你睡覺……”
她這話一說,阿顏的臉色立刻一片灰白,似乎她所有的希望都破滅了,眼裏最後的星光也熄滅了,留下的是死一般的沉寂。
她靜靜地看了盈袖一會兒,然後轉身,耷拉著小肩膀,垂著手,一步一頓地往門口走去。
她小小的背影深深地印在盈袖心上,如同針紮一般地痛。
盈袖捂住胸口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出聲又道:“阿顏!”
阿顏的腳步一頓,麵帶欣喜地回過頭,整個人如同又活過來了一樣。
她的期盼那樣明顯和直接,就連不讚成的盛青黛都遲疑了。
她不知該怎麽說,看了看盈袖,又看了看阿顏,最後想了個折衷的法子:“那邊有個屏風,我拖到暖閣的床前擋著,阿顏就坐在屏風後麵好不好?”
這樣可以在一間屋子裏,但是又不會讓阿顏這個小姑娘看見生孩子這樣血淋淋的事。
盈袖忙點了點頭,“這樣甚好。”
阿顏也默默地點點頭。
其實她知道作為小孩子,她沒有說話的餘地。
這樣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阿顏雙手撐著下頜,坐在屏風後麵的一張小板凳上,一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窗口的方向。
這時外麵的天色已黑,窗外狂風大作,吹得樹枝嗬嗬作響。
雷聲轟鳴,閃電狂舞,整個東元國京城已經籠罩在一片濃雲慘霧之中。
坐在東次間的謝東籬和盛青蒿心不在焉地說著話,手裏端著茶杯如同有千鈞重。
小磊抱著胳膊,在屋裏走來走去,雙眸不斷地往窗外看著,心裏也沒有底。
過了一會兒,盛青黛走了過來,簡單地說了一句:“破水了,準備接生。”
謝東籬猛地站了起來,轉眼間就消失了蹤影。
盛青蒿、盛青黛和小磊三個人麵麵相覷,異口同聲地道:“那人剛才是不是一眨眼就消失了?!”
正是一眨眼就消失了。
到了這個時候,他們才意識到謝東籬一身的本事有多麽的深不可測……
小磊甩了甩頭,不去想謝東籬剛才快如鬼魅的身形,對盛青黛道:“需要準備什麽東西嗎?我去吩咐下人。”
盛青黛點點頭,“才剛破水,姐姐又是頭胎,還早。我先去沐浴更衣,大哥也要沐浴更衣。你去吩咐下人燒熱水,準備的熱水越多好越好,再準備一些雞湯和參湯,吊在火裏,如果要用不會手忙腳亂。”
小磊馬上衝了出去。
外麵的大雨傾盆而下,夜空的電弧滋滋作響,守衛在謝宅周圍的軍士們得到長官的命令,說今晚會是最緊張的一晚,讓大家打足精神預備著,等這一晚過去了,他們就不用這麽累了。
……
不多會兒,熱水陸續抬了進來。
盛青黛先去裏屋的浴房洗漱。
盛青蒿則在東次間的浴房裏洗漱。
兄妹倆將自己洗得乾乾淨淨,甚至連頭發都洗了好幾遍。
裹著大毛巾出來,在屋裏升起的炭火前炙烤,很快就頭發乾了。
盛青黛換上一身白大褂,頭上戴著白色帽兜,手上還有手套,背著自己的藥箱,往盈袖住的裏屋暖閣裏去了。
“姐夫,如果你也想陪在這裏,最好去沐浴更衣,我大哥那裏還有多餘的白袍。”盛青黛輕聲勸告謝東籬。
盈袖這一次生產,謝東籬根本就沒有讓穩婆和太醫們進屋子。
他如今隻相信盛家人。
祖神的手段太過神出鬼沒,謝東籬擔心自己防不勝防,因此索性把當初準備好的穩婆和太醫都勸退了,一心等著盛青黛和盛青蒿的到來。
幸虧他們趕得巧。
當然,如果他們趕不及,謝東籬是一定會親手給自己的兒子接生,絕對不會假他人之手……
謝東籬揉了揉眉間,起身道:“那我去洗一洗。”說著捏捏盈袖的手,看向她忍痛的麵容,忍不住低頭在她眉間親了親,摸摸她的臉。
盛青黛忙轉過頭去,笑著道:“我沒看見,我什麽都沒看見……”
盈袖到了這個時候,也顧不得羞怯了,將臉頰在謝東籬掌心裏蹭了蹭。
她的肚子不疼,就是腰酸,酸到極點,就變成了痛,說不出來的痛,但目前來說,好歹還是忍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