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回(2 / 2)







他又翻開一頁,看了一眼,一把又將書冊合了回去,一張矜貴淡漠的臉漲得通紅,像個未經人事的毛頭小子。

這這這……太傅從小教導他非禮勿視,慎行慎獨。

如今他竟趁著無人,悄悄翻看這等銀穢之物,實乃不是君子之風。

他摁著書冊封麵,抬眸看著前方出神,思量著到底該不該看下去。

雖然,這冊子不是什麽好東西,但他看這個,並不是為了做壞事。

他和李蘅成親了,是夫妻,行周公之禮那是理所應當,所謂“閨房之樂”不就是這些嗎?

想到這裏,他心中沒有那麽多的負擔了,態度變得理所當然,再次翻開了那冊書,再也沒有猶豫,一頁一頁的翻看下去,簡直求知若渴。

他看書本就極快。何況,這幾冊書上都是些圖畫,即使有文字,也是提在邊角處的幾首有韻味的小詩罷了。

他一會兒便看完了所有的圖冊。他起身將圖冊都穩妥的收了起來,轉身上了床。

躺下來,卻如何能睡得著?

腦子裏翻來覆去的,都是圖冊上的東西,他從前哪裏懂得那麽多花樣?隻是一味的莽。

難怪李蘅氣惱,又是咬又是撓的,是他不懂循序漸進,每次都叫她疼,她能不惱怒嗎?

如今倒是懂了,可李蘅又不肯同他好了。

又想起李蘅臨走之前,好幾次推他,叫他“等一下”,他都以為她不願意,一直摁著她……

他想著李蘅,在床上輾轉反側,不懂那些東西還好,眼下懂了,越發的孤枕難眠。

子夜時分,他從床上坐起來,起身點了蠟燭,坐在桌邊出神。

“主子?”

子舒歇在外間,察覺臥室蠟燭亮了許久了,不放心來輕輕叩門。

“進。”

趙昱應了一聲。

子舒推門走了進來:“主子,您怎麽不睡?”

“更衣。”趙昱站起身,攤開手。

他要去找李蘅,現在就要見她。這會兒時辰是晚了些,但他們是夫妻,他去找李蘅即便再晚,也不算是失禮吧?

“侯爺,這麽晚了,您這是要去何處?”子舒取了衣裳來,替他穿戴,口中詢問。

是他睡著的時候,錯過了什麽嗎?也沒見有人來稟報有什麽事啊?

趙昱不言語,攏了攏衣袖,抬步往外走。

“牽馬。”

子舒聽到他吩咐了一句,趕忙快步跟了上去。

趙昱接過韁繩,翻身上馬,一聲清斥,馬兒便撒開蹄子馱著趙昱奔出了武安侯府。

子舒連忙打馬跟了上去。

趙昱一路疾行,他那馬兒本就不凡,不過轉瞬便將子舒甩在後麵一大截。

子舒隻能盯著他的背影,催著馬兒快快跟上。

走了約莫一半的路途,子舒便看不到趙昱的影子了,但這條路他熟悉,這是去梁國公府的路。

這半夜三更的,侯爺難道是想起什麽急事了?這麽急急忙忙的趕過來找侯夫人?

等他策馬到梁國公府門口時,便見自家主子坐在馬上。

趙昱已然到了好一會兒了,看著梁國公府大門的方向,也不下馬,也不說話,就那麽靜靜騎在馬上。

“侯爺。”子舒催馬上前,詢問道:“可要屬下下去敲門?”

趙昱搖頭:“不必。”

他想起李蘅和離時的決絕,對武安侯府的厭惡,還有昨夜那一巴掌……

李伯不會放他進去,即便進去了,李蘅也不會理他,更不會讓他近身的。

一路冷風吹下來,他沒有那麽煎熬了,人也冷靜了不少。

他勒著韁繩,催著馬兒掉頭,緩緩往回走。

他怎麽好像瘋魔了一樣?居然不管不顧,半夜三更跑來找李蘅。

幸好,他沒有踏出最後那一步。

翌日。

李蘅一覺睡醒,身上憊懶,一時不曾動彈,半闔著眸子還想再睡個回籠覺。

視線所及之處,春妍挑開了床幔探頭探腦。

“你看什麽?”李蘅睜開眼,好笑道:“有什麽話,進來說就是了。”

瞧春妍這鬼鬼祟祟的樣子,她瞌睡一下就沒了。

“姑娘您醒了!”春妍笑嘻嘻地勾起床幔,一臉歡快。

“是有什麽好事了?將你高興成這樣。”李蘅坐起身,伸腳下了床。

春妍藏不住心事,有什麽都寫在臉上。

“姑娘,奴婢今日清晨去菜市,遇見武安侯府廚房的小紅。”春妍拿過衣裳,一麵伺候李蘅穿衣,一麵繪聲繪色說起來:“您不知道,咱們離開武安侯府後,侯爺找了個宮裏出來的老嬤嬤,教導四姑娘。

那個老嬤嬤成日裏守著四姑娘,給四姑娘上規矩。四姑娘受不住了,您猜她做了什麽糊塗事?”

她一邊說一邊笑,別提多開懷了。

李蘅其實知道,那天下山在趙昱的馬車裏就聽說了,趙月茜是跟薛天行跑了,不過趙昱找嬤嬤管教趙月茜的事情,她還真是不知道。

看春妍這樣開懷,她不忍心掃春妍的興,含笑問道:“她做什麽了?”

“她居然和那薛少爺私奔了,兩個人在小酒館的廂房裏躲了一夜。”春妍就想說給她聽,一點關子都不賣,接著說起來:“第二天,被侯爺堵在那廂房裏了。

侯爺大發雷霆,將四姑娘接回府,請了家法,親自行刑,抽了四姑娘二十鞭!姑娘您說,這是不是報應?”

她太開心了,趙月茜最討厭了,那時候總是欺負他們家姑娘,搶他們家姑娘的東西,如今總算是有報應了。

大快人心。

“他那麽講規矩的人,妹妹卻養成了這樣,也是該大發雷霆。”李蘅笑對著銅鏡,整理裙擺,幸災樂禍。

“就是,四姑娘如今還在床上趴著呢。”春妍又道:“對了姑娘,小紅還說薛家登門提親了,估摸著四姑娘的好日子就要定下來了。那薛翰林本就不想要四姑娘做兒媳婦。

姑娘您說,午如今四姑娘都做出這樣丟人的事了,薛翰林怎麽反而不反對了呢?”

“出了這樣的事,趙昱豈會由著他?”李蘅在梳妝台前坐了下來。

春妍拿過篦子,給她篦發:“姑娘說的也是,以侯爺的性子,肯定要找薛少爺負責到底的。”

“管他呢。”李蘅心情頗好,才懶得想武安侯府那些糟心的人。

用過早飯,她便乘馬車去了酒坊。

沈肆正坐在櫃台內,垂著眸子打磨著一把鋒利的匕首,神色陰翳,眸底隱有嗜血的光芒。

“爺,李姑娘來了。”小石頭小聲提醒。

他表麵上是沈肆找來的夥計,幫忙照看酒坊。實則,他本就是沈肆手底下的人。

沈肆迅速將匕首收入袖中,乾淨秀氣的眉目舒展開來,整個人看著純良無害,與方才陰沉沉的模樣判若兩人。

“姐姐。”他笑著招呼李蘅,語氣乖巧,琥珀色的眸子亮晶晶的。

“早啊。”李蘅進門來,也笑著同他打招呼:“用早飯了嗎?”

“用過了,姐姐呢?”沈肆走上前,擦了擦凳子:“坐。”

“我用過早飯來的。”李蘅坐了下來,抬手:“沈肆,你也坐。鋪子裏都挺好的?”

開口叫沈肆走,似乎太不近人情了,但她這廟小,沈肆留在這裏,確實耽擱了。

“姐姐放心吧,我看著鋪子,不會有差池的。”沈肆笑著環顧整個酒坊。

李蘅是他唯一想要守護的人,為她做什麽事他都願意。在他這裏,但凡是同李蘅相關的事情,就都是大事。

看著鋪子,對他而言,也是大事。

“我知道。”李蘅躊躇了片刻,抬起桃花眸看他,手托著腮道:“你給我看酒坊也有些日子了,我看出來了,你絕非池中之物。我這酒坊,也不是什麽大鋪子,我也開不出大的價錢,你在我這裏,不免屈才了。我想著,你大概是覺得我們認識一場,不好主動提離開。要不然t,我給你結了銀子,你就……”

沈肆看著酒坊,確實省心。但她不能這麽自私,一直耽誤人家。

“姐姐要趕我走嗎?”沈肆眸底泛起淚花,傷心地看著她,乖巧可憐的樣子,像隻叫人遺棄的小狗。

他好不容易才能光明正大地站到她身邊,認識她,和她說話。他不走,說什麽也不會走的。

“哎呀,我不是趕你走,你別這樣。”李蘅瞧他都要哭了,連忙解釋:“我是看你確實有才乾,或許你能做點別的呢?讀書什麽的,你年紀還這麽小。”

她看沈肆這樣可憐,心中自責,她應該說的更委婉一些,問沈肆想不想讀書的。沈肆和李傳甲同歲,現在讀書也是正好的。

“外室子哪裏配讀書?”沈肆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什麽出身並不重要,現在這裏又沒有人知道你是什麽出身,你要是想讀書,我可以幫忙看看書院。”李蘅同情地望著他。

女子確實要自愛,做人外室,輕賤自己也就罷了,還連累的孩子如此。

孩子何其無辜?

不過,沈肆的母親做人外室,或許也有不得已的苦衷。這世上,誰又沒個情非得已的時候呢?

她在心裏嘆了一口氣。

沈肆搖搖頭,神色黯然:“我長這麽大,從來沒有人像姐姐這這樣對我這麽好過,我能留在這裏給姐姐看酒坊,就已經是我最大的福分了,我求求姐姐,別趕我走!”

他說著起身,直直朝著李蘅跪了下來。

“誒?”李蘅連忙扶他:“你別跪啊,有話好好說,你願意待在這裏,我不讓你走了。”

沈肆這才肯起身,由她扶著重新坐了回去。

沈肆眼淚順著麵頰往下滾,哭的實在可憐。

李蘅總覺得他和弟弟李傳甲年紀相仿,就將他當李傳甲一樣對待,下意識取出手帕,替他擦眼淚。

“李蘅!”

一隻冷白有力的手伸過來,用力拉過李蘅,趙昱擋在了李蘅麵前,冷冷望著沈肆。

他氣得胸膛起伏,李蘅竟然給這個小倌擦眼淚,不懂男女大防嗎!

不怪李蘅,都是這小倌裝可憐迷惑的她。

沈肆頓時站起身來,往後退了兩步,一臉懼怕:“姐姐,你們不是和離了嗎……”

他一臉害怕地往後退讓,一副被趙昱嚇到的樣子。

“你再裝!”趙昱往前一步,擰眉斥責。

他知道沈肆的真麵目。此人秉性惡劣,慣會裝模作樣,哄騙李蘅。

“姐姐,他又要打我。”沈肆膽怯地往後退了一步。

“趙昱?你來做什麽?”李蘅扯了一下趙昱的袖子,蹙眉掙紮:“放開,你捏疼我了。”

趙昱手下力氣鬆了些,低頭去看李蘅的手。

李蘅趁機掙脫了他的掌控,抬起手來甩了甩,瑩白的手腕處被他握出了一圈紅痕。

“這是我的酒坊,你走,這裏不歡迎你。”

李蘅氣惱,皺著臉下了逐客令。

趙昱之前不是很忙嗎?近日怎麽這麽有空,天天糾纏著她!

“我找你有事情說。”趙昱麵對她,氣勢小了下去。

李蘅這樣,讓他有些無措。明明昨日送她回來時還好好的,她還……還親了他,怎麽今日又翻臉了?

“什麽事,你說吧。”李蘅不看他,沒好氣地開口。

“去馬車上說。”趙昱伸手牽她。

李蘅躲開他的手,揉著手腕自個兒率先走了出去。

趙昱跟著她往外走,回頭看沈肆。

沈肆朝他露齒一笑,抬手在脖子下做了一個割喉的動作,挑釁意味十足。

趙昱眸色冷了下來,上回他氣昏了頭,忘了叫子舒派人去查這小倌的來歷。

“你要說什麽?”李蘅懶洋洋地倚著馬車壁,抬著下巴看趙昱,慵懶的模樣像隻嬌貴的小貓。

“宮裏要辦中秋宴,在中秋節前一日,八月十四。”趙昱打開抽屜,取出帖子遞給她:“到時候,你要和我赴宴去。”

他目光落在李蘅昳麗的臉上,眉目如畫一般,纖長卷翹的眼睫好似蝶翼,輕輕撲閃。唇瓣微微翹著,宜嗔宜喜,嬌憨惑人。

“我去,不合適吧。”李蘅打開帖子又合上了,方才的惱怒下去了,漂亮的眉眼又對著趙昱彎了起來:“我和侯爺,雖然沒有和離,但也和和離差不多了的,外麵也都知道了。

我也就罷了,就怕侯爺到時候跟著遭非議。”

她望著趙昱,桃花眸水光瀲灩,好似夜空中瑩瑩的星子。

“你我本就是夫妻。”趙昱拉過她的手,替她輕輕揉著手腕:“有何可非議的?再說這是宮裏的帖子,誰都不能無故不去赴宴。”

他垂眸望著她手腕處的紅痕,烏濃的眸底情緒有些複雜。他知曉威脅人是不好的事,何況還是威脅李蘅?

可如今,她不肯同他親近,他不這般,她就不願見他,他別無他法。

方學忠說,“見麵總有三分情的”。他要時常和她見麵。

“行啊。”李蘅輕笑:“既然侯爺不在意,那我就去一趟。”

她說著,用力撥開趙昱的手,起身打算下馬車。趙昱從前明明挺君子的,如今怎麽學得這樣賴皮,還會威脅人!

趙昱卻再一次握住了她的手:“等一下,我還有一樁事。”

“什麽事?”李蘅甩了甩,沒能甩脫他的手,便站在那處望著他。

趙昱抬眸道:“小妹要出嫁了,你是做嫂子的,得回去陪送她一趟。”

“不去。”李蘅想也不想就回絕了。

趙月茜當初是怎麽對她的?她還會去送趙月茜出嫁?除非她是賤皮子吧!

做嫂子的送小姑子出嫁,的大夏的習俗,表明娘家人的立場,算是給趙月茜撐腰。

她巴不得趙月茜受罪呢,也好叫趙月茜知道知道她那三年吃的是什麽苦。

“你父親的事情,我已經查出眉目了。”趙昱握緊她的手,緩緩開口。

他又在威脅李蘅了。

李蘅看著他,惱怒又不敢置信,趙昱現在威脅人這麽輕車熟路了嗎?

但說到底,父親的事情還用得上趙昱,她壓下心底的氣惱,好一會兒才輕聲笑道:“趙昱,你現在怎麽這麽無恥?”

趙昱抿唇不語,他要李蘅回去送趙月茜出嫁。這樣便能證明,李蘅還是他的妻子。

“好吧,既然你一定要我如此,那我就答應你,誰讓我有求於你呢?

不過,我有個條件,你讓趙月茜給來我磕頭賠罪。否則就免談。”李蘅看似退了一步,實則一步沒讓。

趙月茜想要她送出嫁,就先拿出求人的姿態來。

“好。”趙昱沒有猶豫,一口應下了。

李蘅便要下馬車,手卻再一次被趙昱拉住。

她回頭含笑問:“侯爺還有事?”

趙昱頓了片刻,手指捏著她柔嫩綿軟的掌心摩挲了片刻,低聲問他:“你什麽時候回家住?”

他真的很想李蘅了。其實,今日這兩樁事,他都完全可以派人來和李蘅說。

之所以放下手頭的事務,親自來這一趟,無非是昨晚想見她,卻沒有見到,心裏還是不甘心,今日又特意跑了一趟罷了。

李蘅瞧見他耳朵紅了,知道他這是意動了,不由起了捉弄他的心思。

她一抬腿,在他腿上坐了下來,兩人麵對麵,她雙手勾著趙昱的脖頸,烏眸濕漉漉的望著他,粉嫩的唇瓣輕啟:“侯爺想我了?”

趙昱呼吸一重,眼尾瞬間紅了,望著她近在咫尺的小臉眸色變得黏稠起來,昨晚翻看的那些冊子學得的無數畫麵在腦海中盤旋。

“蘅兒,跟我回家吧,我絕不會再讓你受任何委屈了……”

他啞著嗓子同李蘅許諾。

“噓!”李蘅撅起唇瓣,輕輕吹氣,示意他噤聲。

趙昱疑惑地望她。

李蘅忽然湊過去,親在了他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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