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回(1 / 2)







第44回

趙昱垂眸望著她。他狹長的眸子極黑, 靜默的時候猶如秋夜寒潭,此刻的他沒了平日的冷漠和鋒銳,眼神裏好似含了幾分脈脈的情意。

眼前的李蘅是笑著的, 可那笑意卻不曾抵達眼底, 隻是輕飄飄地浮在麵上, 眼底的青黑顯出幾許疲憊來。

他能看出來, 她並不是很想留他, 或者說,她留他不是出自於真心。

“嗯?”李蘅見他不說話,偏頭望著他:“這個問題, 侯爺很難抉擇嗎?”

趙昱在廣明殿不是挺想的麽?怎麽這會兒反而不積極了?

趙昱緩聲道:“你心裏,不是很願。”

他能感覺出來。

“誰說的?”李蘅鬆開他,走到床沿處坐下, 笑嘻嘻的看他:“我很願意的。”

也不是不願, 隻是沒有真心罷了。

其實,起初嫁給趙昱時, 她也不是沒有想過好好跟他過日子。

但趙昱眼裏隻有國家、朝堂, 出去打仗兩年多都不回來,回來之後也是整日忙公務。夫妻在一起又毫無情趣可言, 不體貼她,也不會甜言蜜語哄她,甚至不會對她說一聲“辛苦”。

武安侯府裏的那些人,又好似豺狼一般。

這那樣的日子,她早就身心俱疲了。

如今, 之所以改變心意, 說不和趙昱和離了,也不過是因為趙昱還有利用價值, 權宜之計罷了。

要說情意,她和趙昱相處不多,本來就沒多少情意,這三年更是耗儘了她的耐心。

他們倆人也沒個孩子,趙昱身上,沒有什麽值得她牽掛的。

“你……”趙昱轉頭看著她,開口似乎有些艱難:“這幾年,你心裏可是半分沒有我?”

李蘅麵上的笑意斂了下去,懶散地倚在了床頭,將腳擱在了床沿上,睨著他道:“男歡女愛不是挺好的嗎?侯爺何必追究那個?您大公無私的,也不是談這種小兒女私情的人吶。”

趙昱這話問的,她得虧心裏沒有趙昱,要不然舍不得離開他,一輩子不得脫身,就隻能死在武安侯府那個火坑裏了。

再說了,這世上哪有人值得托付真心呢?遇上利益相關的事,還不都為自己盤算著?就好比興國公府的那一群人。

她心裏,不會有任何人的。她不會再給任何人傷害她的機會。

趙昱不知為何,聽她這樣說話,心口窒了一下。

“侯爺別為難了,不願意留下就走吧。我今日也乏了。”李蘅說著,抬手拉床幔。

床幔落下之際,她揚起臉朝著趙昱嫣然一笑,宛如靈狐落入凡間。

趙昱不禁往前走了一步,瞧著床幔落下,眸色黯然:“沒有不願意留下,隻是……”

隻是無地自容。

“侯爺,屬下能進來嗎?”

外麵傳來子舒小心翼翼的聲音。

趙昱扭頭,一時沒有說話。

“進來吧。”

李蘅在床幔內應了一聲。

子舒推開了門,看到趙昱站在那處,眸色冷冷望著自己,身子不由顫了顫。

他苦著臉低下頭,他也不想進來打擾侯爺和侯夫人啊,可外麵出了事,他不能不稟報。

“何事?”

趙昱詢問。

“沈莫德死了。”子舒抬眸回了一句。

趙昱皺眉,一時沒有說話。

“子舒,你說什麽?”李蘅聞言,從床幔中探出腦袋來:“沈莫德死了?不是說將他送去大牢的嗎?好端端的怎麽死了?”

她覺得奇怪,沈莫德那樣子,不像是會暴斃而亡的。沈莫德並未得逞,罪不至死。而且,趙昱的人,也不可能對沈莫德下死手吧?

“屬下也不知。”子舒不敢看她,埋著腦袋道:“宮裏的人送信出來說,是被人捅死的,在禁軍處的小屋子裏。當時許多人在那處吃酒賭錢,沒有人留意他。隻知道有一個廣陽王府的小廝說是給沈莫德送吃的,可能就是那個小廝,趁著沒人的時候捅死了沈莫德。”

“可曾留意那小廝的長相?”趙昱聽到了關鍵處。

“都說沒有看清,應當是那小廝故意低著頭。”子舒回,又道:“廣陽王在宮裏鬨起來了,要找侯爺償命,陛下讓侯爺進宮去呢。”

趙昱朝李蘅望了望,抿了抿唇,朝她說了一聲:“我先去宮裏。”

“我陪你去吧。”李蘅說著欲下床。

這件事情,畢竟是因她而起,她自然不該置身事外。

“不用,我去便可,你休息吧。”趙昱擺手製止了她。

“我還是去吧。”李蘅挑開床幔。

子舒見狀連忙低頭退了出去。

李蘅下了床:“此事因我而起,一人做事一人當,不能叫你去替我頂著。”

“即是夫婦,分什麽彼此?”趙昱抬步往外走:“此事我會妥善處置,你就不t必去了。”

他說著便出門去了。

李蘅看著他出去了,便又坐回了床上。

既然趙昱執意要自己一個人去,也罷,她就先不去了,等看看事情後續如何吧。

大慶殿,元宸帝坐於上首,正捏著酒中小酌。下方,百官同家眷皆已散去,隻餘下幾個宮女,在筵席這種穿梭,無聲的收拾著小幾上的殘羹剩菜。

廣陽王沈仁甫跪在殿下,一臉悲痛。

“陛下。”趙昱進殿,拱手行禮。

他與元宸帝交情不一般,是以他見元宸帝,不用行跪拜大禮,隻要拱手便可。

“承晢來了。”元宸帝放下了酒盅,細長的眉眼咪出幾分笑意,微醺地看著趙昱。

“武安侯,還我兒命來!”廣陽王沈仁甫聽到趙昱的聲音,一下便從地上站了起來衝向趙昱,就要動手。

“大膽廣陽王,陛下麵前也敢放肆!”德公公站在元宸帝身後,連忙尖聲喝了一聲。

沈仁甫聞聲停住了動作,轉身跪了回去:“陛下,臣求陛下為臣做主,臣膝下就這麽一個兒子了,還被武安侯害死了。

臣知道,武安侯與陛下素有交情,但國有國法,臣懇請陛下秉公執法,不要包庇武安侯!”

沈仁甫也是武將出身,性子急躁暴烈,尚未確定事實,便怕元宸帝包庇趙昱。

元宸帝細長的眼睛眯了眯,眼底閃過點點戾氣:“沈愛卿這話是什麽意思?懷疑朕會不公正?”

他重重的放下了手裏的酒盅。

他素來是有些喜怒無常的,這會兒一翻臉,沈仁甫頓時吃了一驚。

他連忙解釋:“臣絕無此意,臣隻是痛失幼子,心中悲痛,才會口不擇言,求陛下恕罪……”

他說著連連磕頭賠罪。

元宸帝麵上神情陰翳,抿了一口酒,緩緩道:“承晢,你來說,今晚究竟是怎麽回事?為何沒有進大慶殿來赴宴?”

他的眼神落在趙昱的臉上。

趙昱麵無表情,微微垂眸,緩緩道出了事情的經過。

末了,他道:“因為沈莫德對內子圖謀不軌,臣才派人將他送往刑部大牢,隻待刑部審判懲戒。臣沒有害沈莫德的動機。”

“滿口胡言,我那幼子是有些不成器,但他哪有那個膽子,在宮中綁人?武安侯要撒謊,也得先編個像樣的話來說。”沈仁甫根本不信趙昱所言。

趙昱並不理會他,隻朝著元宸帝道:“請陛下明察。”

元宸帝頓了片刻,忽然笑了:“承晢,你不是同李蘅和離了嗎?這怎麽又護上李蘅了?”

一旁的沈仁甫聽到元宸帝問這樣的話,心裏直罵“昏君”,現在,是他小兒子的命丟了。元宸帝不僅不著急,也不詢問趙昱,反而在這裏閒話家常起來了!

“回稟陛下。”趙昱一板一眼地道:“臣上回說過了,沒有將簽好的和離書過京兆府造冊,便不算和離。”

“哦。”元宸帝點了點頭,瞥見了一旁跪著的沈仁甫,仿佛恍然大悟一般,開口道:“沈愛卿,朕早就說了,承晢不可能害死你兒子。

你看,承晢現在都解釋了吧?他隻是抓了你兒子,並沒有動殺心。殺你兒子的,應該另有其人。”

“不可能,這絕不可能。”沈仁甫搖頭,恨恨地看了趙昱一眼:“一定是有人蓄意討好武安侯,才會對我兒子下手。”

“這是殺人,不是旁的事。”趙昱瞥了他一眼:“廣陽王想必也知道我的性子,用殺人來討好我,他的命是不想要了?”

他神色凜然,一身正氣。

廣陽王回頭看他,一時竟叫他氣勢鎮得不敢說話。他愣了片刻才道:“我不管,左右我小兒子死了,這件事情和武安侯脫不開關係。”

他剛才是被悲痛和仇恨衝昏的腦袋,才會覺得這件事情是趙昱做的。

趙昱說了這麽一通,他心裏也清楚,這件事情可能真的和趙昱沒有關係,趙昱為人剛直不阿,可謂天下皆知。但即使知道不是趙昱,他也還是要攀咬趙昱。

一來,確實是趙昱抓住了沈莫德,才導致沈莫德被殺了。

二來,趙昱聰慧敏捷,什麽樣的事情到他手裏都能很快辦妥,隻要賴著趙昱,趙昱一定能很快查出真正的凶手。

果然,上首的元宸帝開口了:“此事,確實和承晢有關。這樣吧,這件事就交由承晢來查,儘快查出凶手吧。”

廣陽王看向趙昱。

趙昱垂首應下:“臣遵旨。”

出宮之後,他策馬回了武安侯府。

下馬進門之後,他並未直接回清塵院,而是去了趙月茜的院子。

為了照顧趙月茜,韓氏這些日子一直住在趙月茜這邊。

已經將近亥時正刻,時辰不早了。

韓氏早早的照料趙月茜用了晚飯,母女二人一個側身躺著,一個坐在床邊,比著花樣子,給趙月茜繡婚服。

“娘。”趙昱進了屋子。

“承晢回來了。”韓氏見到兒子,麵露笑意:“茜茜,還不快和你二哥打招呼?”

她一直努力想讓趙昱和趙月茜和好。

但趙月茜滿心怨氣,怎麽可能如她所願,掀了掀眼皮看了趙昱一眼,有氣無力的喊了一聲:“二哥。”

趙昱也不曾理會她,隻看向韓氏。

韓氏被他這樣麵無表情的看著,心裏不由得發慌,勉強露出笑意道:“這麽晚了,你怎麽還到這裏來了?”

這個時辰,趙昱還找到了這兒,又是這樣一副神色,隻怕是沒什麽好事。

她心中有些緊張。

“祭祀之前,娘去給興國公府出的主意,讓興國公府對付李蘅了?”趙昱神色肅然,淡淡出言詢問。

他並沒有疾言厲色,可態度極為生疏,仿佛詢問的不是他自己的母親,而是堂下的犯人。

韓氏聽他問這個,心裏頓時一跳,強自鎮定道:“那時候李蘅都離開咱們家了,我還管她做什麽?林嫿一直對你有意,興國公府對李蘅動手,也是為了成全林嫿,我湊那個熱鬨做什麽。”

她怕趙昱怪罪,乾脆將事情推得一乾二淨,不承認她做過此事。

“我的人已經查到證據了。”趙昱淡漠道:“娘若是還想好生給小妹主持婚禮,便實話說了。”

此刻的他,完全不近人情,六親不認。

韓氏不由睜大了眼睛看他:“承晢,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她心中懼怕。儘管她一直不想承認,但每每趙昱露出這樣的神色時,確實會害怕自己的這個兒子。

趙昱太無情了。

趙月茜聽到趙昱的話,也不由朝他看過去,秀氣的眉頭皺在一起。

二哥簡直不像人,對自己的娘也這樣冷冰冰的,沒人性!

等她出嫁了,就再也不理二哥了。

“娘明白我的意思。”趙昱回她。

韓氏咽了咽口水:“好吧,我承認我是和姚氏說過,如果能想辦法阻一阻李蘅,讓林嫿跟你去祭祀,到時候成親就水到渠成了。

但是我並沒有讓姚氏那樣害她,我更沒有想要李蘅的命。而且經過這件事情,我也想明白了,興國公府那一群人絕非善類,所以我後來都沒有勸過你娶林嫿了。”

她覺得自己已經夠通情達理了。她是出了主意,但是並沒有叫他們害李蘅,李蘅掉下山崖,跟她更是沒有半分關係。

趙昱不能將這個賬算在她頭上吧?

趙月茜忍不住幫著韓氏說話:“興國公府要做什麽,娘又阻止不了,那件事情和娘根本沒有任何關係。”

她們母女向來感情好,自然偏袒彼此。

趙昱沒有理會她,隻是盯著韓氏。

韓氏心裏沒底,忍不住道:“承晢,李蘅掉下山崖那件事,我也膽戰心驚的。但你說,這總不能怪我吧?”

她怎麽看趙昱有點不對勁?

之前,趙昱再如何,對她也還是有幾分敬重的。有些事情,她做的不好,趙昱也隻是說上幾句,並不會如何。

可今日,趙昱與往常大不相同,眼神沉翳翳的,像醞釀著一場大暴雨一般。

她心裏實在沒底。

“娘身為長輩,不慈不公,又生害人之心,實在不配被稱為‘長輩’。”趙昱語氣毫無情緒,隻是陳述著事實。

韓氏聽他這樣說,氣得連喘了兩口氣:“趙昱,你什麽意思?聽你言語裏說的,難不成你還要懲戒我?”

她生氣了。趙昱這話說的太難聽了,什麽“她不配”?她怎麽不配了?

世人講究孝道,天底下有幾個人會像趙昱這樣對待自己的母親的?

“做錯了事情,就該受懲戒。”趙昱緩緩道。

韓氏不敢置信t,愣了愣道:“趙昱,我是你娘。

縱使我做錯了事情,你也不該多說什麽。這天底下,哪裏有做兒子的懲戒娘的?你的聖賢書,都讀到哪裏去了?”

趙昱莫非是被什麽邪祟上身了不成,李蘅掉下山崖的時候,都已經過去了。趙昱現在來和她這個做娘的興師問罪?

“就是。”趙月茜跟著附和:“二哥你這樣對娘,就是大不孝。

你不是最守規矩,最講禮數了嗎?這樣對自己的娘,你就不怕天打雷劈?”

她看二哥是瘋了,居然還想懲戒娘?反了天了!

趙昱望著韓氏,不緊不慢道:“娘主持完小妹的婚事,便可交出公中信印和庫房鑰匙,安心在玉堂院頤養天年了。”

韓氏聞言一愣,緊接著有些激動起來:“趙昱,你是……你難道?你要拿了我的掌家之權,將我軟禁在玉堂院?”

李蘅在武安侯府三年,表麵上看,是由她來掌管武安侯府中饋。

但其實,真正的當家主母還是韓氏。隻不過,李蘅老實,時間久了韓氏慢慢就對她放下戒心了。

要不然,李蘅也沒有機會將所有的銀子都盤出來,和趙昱對半分。

現在,趙昱要拿走韓氏的掌家之權了,還要將她軟禁起來,並且是沒有期限的。

黃素芬犯了錯,也不過是軟禁了兩個多月而已。

她可是趙昱的娘啊,居然要一輩子被關在玉堂院嗎?

她豈會不怒,豈會不震驚?

趙昱微微頷首:“是,還請娘遵從我的意思。”

“趙昱。”韓氏既憤怒又悲切:“我可是你的親娘,含辛茹苦將你養的,你就這樣回報我?”

“正因為您是我的娘,才得以在玉堂院養老。否則,您的所作所為依著律法,應當去大牢中。”趙昱漠然回他。

“趙昱,你……”韓氏抬手指著他,指尖顫抖:“為了李蘅,你竟做到如此地步?你就不怕外人恥笑?不怕萬人所指?”

李蘅,她真是恨!李蘅到底有什麽值得趙昱迷戀的?以至於趙昱回來對她這個親娘,都使出了這樣的雷霆手段。

“娘不過是身子不適,在內宅靜養,不宜見客。”趙昱緩緩道:“這有何可恥笑?又有何值得萬人所指?”

“好啊,你這是連借口都想好了……”韓氏咬牙切齒,卻終究忍不住落下淚來,她哭道:“我生你養你,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縱使千不好萬不好,也都是一心為你考慮,你怎麽忍心將我幽禁在一方小小的院落……”

“娘若是不願住在玉堂院,就選一處莊子,或者選一家寺廟也行,都隨娘的心意。”趙昱說著後退了一步,躬身行禮:“兒子先退下了。”

他說著,直起身子轉身走了。

他走得決絕,韓氏知道此事絕無轉圜的餘地,轉頭抱著趙月茜大哭起來:“我是造了什麽孽,竟養了這樣一個不孝子……”

“我早說了,二哥不是什麽好東西。”趙月茜方才說了幾句之後,被趙昱的氣勢鎮著,半晌沒敢開口。

這會兒,韓氏哭起來,她便跟著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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