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回(1 / 2)







第57回

“規矩便是規矩, 自古以來便有。”趙昱冷聲言語:“你該問的是為什麽別人都能遵循,你卻不能?”

他可以容忍她放肆、她穿衣大膽、她使性子,在他麵前, 她怎樣都可以。

但是南風館那樣烏糟的地方, 他不許她再去。

他已經退了很多步了, 李蘅為什麽半分不肯相讓, 隻是不去那樣的地方很難嗎?

“自古以來便有就是對的嗎?那為什麽它到現在還是規矩, 而不是律法?”李蘅瞪著他,烏眸裏好似燃著兩簇小火苗:“什麽狗屁規矩,什麽男尊女卑, 什麽女子就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全都是你這種自以為是的男人用來奴役約束我們女子的。我為什麽要聽?你們怎麽不定個規矩約束你們這些臭男人?讓你們也不許出門,待在家裏!”

她苦趙昱這些規矩久矣,再看趙昱眼下這個死樣子, 冷著一張臉, 語氣也冷硬,整個人就像茅坑裏的石頭一樣, 又臭又硬。

她一時忍不住, 將心底堆積多年的怨氣全發泄出來了。

經過昨夜的事,她還以為趙昱開竅了, 結果是她自作多情。趙昱還是和從前一樣,死榆木腦袋,臭古板!

“無須規矩,我自會潔身自好,遵循禮法。”趙昱冷冷地回她。

“你自己無趣, 就必須誰都要學你, 誰都要和你一樣無趣嗎?”李蘅抬著下巴,毫不客氣地反問他:“人家還有夫君給妻子描眉的, 夫君給親自綰發的,你怎麽不跟別人學一學?你是天老爺嗎?每個人都要和你一樣?”

瞧著趙昱那張鐵青的臉,她心裏反而痛快。憑什麽她要按照趙昱的意思來?

自從嫁給趙昱後,夫妻三年多,時至今日哪怕鬨著和離,她也沒有在趙昱麵前這樣講過話。今日真是出氣了。

就算趙昱幫她查爹的事情,那也不是趙昱管束她的理由。她感激他,不代表她願意被他約束,這是兩回事。

趙昱烏濃的眸底有慍怒之色:“李蘅,你簡直不可理喻!”

“你才不可理喻,你全家都不可理喻!”李蘅拿起枕頭砸他:“和離,現在就和離!我早就受不了你了,在床上都玩不出第二個花樣來。如今更是一要就‘不行、不可以’,我要你也沒作用!”

這臭遭瘟的趙昱,還敢凶她,她一刻都忍不了他了。爹的事情,不要他查了。她自己查。

“李蘅,你!”趙昱鐵青的臉色一下漲紅,胸膛連連起伏,一時被她氣到說不出話來。

她,她怎麽能將這種話宣之於口?

“你什麽你?”李蘅冷笑:“被我戳到痛處了,惱羞成怒了?等你再娶,我送你幾十冊避火圖做新婚賀禮,你好好學一學,也省得委屈了你的新妻子。”

打定主意不要趙昱管爹的事情之後,她說話更毫無顧忌。

她本就不是什麽軟弱之人。其實,從恢複梁國公之女的身份之後,她性子已然收斂了許多。但就算再收斂,本性也還是在的。

再加上她心裏本就有怨氣,趙昱不肯相讓又激怒了她,她一時便不管不顧了。

趙昱叫她氣得眼尾緋紅,冷著臉下床疾步往外走。

“你走什麽?把和離書簽了!”李蘅抓起枕頭砸向他。

趙昱不理她,手握成拳,骨節一片蒼白,大步跨出門檻去了。

“癔症!”李蘅還不解氣,朝著門那處罵道:“死古板!真討厭!”

瞧見床頭趙昱留下的書,她拿起來便扔到了地上。尤覺不解氣,遂下來套了鞋,站在那書上跺了幾腳泄憤。

趙昱回來取書。

李蘅聽聞腳步聲,不由抬起頭來,二人四目相對。

她發絲淩亂披散,透亮的烏眸裏含著怒氣,頭頂毛茸茸的,因為生氣小臉泛著一層粉,好像一隻被人惹怒的小獸。

趙昱頓了片刻,垂下眸子,眼神落在她繡著並蒂蓮的繡鞋上。

李蘅也低頭看了看腳下的書。她下意識從書上下來,往後退了一步,頓了一下,她抬眸無懼地看著趙昱。她有什麽好怕的?

趙昱走過去,俯身撿起地上的書冊,拍了拍上麵的塵土,一言不發地又轉身往外走。

“趙昱。”李蘅叫他。

趙昱停住步伐,沒有回頭。

“咱們這樣也沒什麽意思,把和離書簽了吧。”

她看著趙昱的背影,語氣平靜下來,眼圈有些紅了。要是說不心酸,也是不可能的,畢竟過了這麽幾年,不會一點感情沒有。

但他們這樣,分開更好。

趙昱立了片刻,沒有回她,徑直離去了。

李蘅氣悶地站在屋子當中。

“姑娘。”春妍快步進來了,回頭看了一眼,撿起地上的枕頭小心地詢問她:“您和侯爺吵架了?”

她和子舒在外麵,隱約聽到姑娘聲音很大,但聽不清說了什麽。不過一會兒之後,侯爺就出去了。

雖然侯爺向來喜怒不形於色,可到底才從房中出去,她還是從侯爺臉上窺見了一絲怒氣。

“是他先招惹我的。”

李蘅怒氣難消,在桌邊坐了下來。

“是因為姑娘昨日和長公主去西洲館的事吧?”春妍問著話,取了衣裳來:“姑娘先穿上衣裳,天冷下來了,這樣容易受涼的。”

李蘅起身張開雙臂,由她伺候著穿衣,口中道:“不就是因為那件事?他什麽樣誰不知道,他當然忍不了。不過我又豈會慣著他?”

她怒火下去了一些,但說起趙昱,語氣還是很不好。

春妍看看她道:“姑娘不是想讓侯爺幫您查國公爺的事嗎?您還是要忍著些。”

“我才不忍,我也不用他了。”李蘅低頭,和她一起整理著自己的裙擺:“我自己查。”

她已經有思路了。

這件事情,也不一定非要從興國公府和廣陽王府下手,還有別的路,或許她可以自己試一試。

“會不會太危險了?”春妍擔心地看她。

“危不危險的,我也不能靠他一輩子。”李蘅垂下長睫,咬咬牙下定了決心。

靠誰都不如靠自己,沒有人比自己更可靠。

趙昱出了春山院,疾步往外走。

子舒和子雅跟了上去。

趙昱眼前都是李蘅惱怒的臉,還有她罵他……那些話,一直縈繞在耳邊。

他是鮮少有情緒的人,話都很少,更莫要說與人爭吵。今日真叫李蘅氣得失智,竟和她吵起來了。

即使離開了梁國公府,那團鬱氣也已然淤積在心中,悶得透不過氣來。

他一路策馬疾馳,回了武安侯府,進到書房,關上了門。

他進去好一會兒,子舒和子雅才跟著回來了,兩人同樣也是策馬,卻怎麽也追不上他。

“侯爺怎麽了?”子雅靠在廊下的柱子上,稀奇地朝子舒道:“我怎麽看,侯爺好像生氣了?是不是侯夫人惹他了?”

在春山院的時候,子舒和春妍守在外間,他則守在門外,並沒有聽到李蘅和趙昱爭吵,所以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但這麽些年跟著侯爺,他還沒有見侯爺哪次有這麽激烈的情緒過,忍不住想和子舒議論議論。

“閉嘴。”子舒皺眉嗬斥他t:“侯爺豈是你能置喙的?”

子雅撇了撇唇:“我又沒說什麽,我也是關心侯爺。”

“少強詞奪理……”子舒還要訓斥他,書房的門忽然開了。

兩個人不由都站直了身子,轉而朝著趙昱行禮。

“侯爺。”

趙昱站在門內,神色已然恢複了平日的淡漠,烏濃的眸子也是古井無波:“興國公府的林撫成,在哪裏當差?”

“林撫成?”子雅看向子舒:“是不是興國公嫡長子?”

“是。”子舒想了想朝趙昱道:“屬下記得,林撫成在東營當差,擔的是參軍之職。”

之前因為要查梁國公的事,他們將整個興國公府和廣陽王府的人都大致查了一遍。

林撫成興國公府的繼承人,他自然記得林撫成的職務。

“去查他在軍中可有什麽錯處。”趙昱吩咐一句。

“是。”子舒低頭應了。

他轉頭正要吩咐子雅去帶人來。

趙昱忽然又開口了:“不必了。”

子舒和子雅都不由轉頭看他。

他們家侯爺向來言出必行,說話做事從無反悔之時,今日竟然才說出口的話,就收回去了?

兩人都很驚詫。

“去請盧建成來。”趙昱淡淡吩咐。

子雅愣了一下。

盧建成和方學忠一樣,都是侯爺的副將。

侯爺自從凱旋之後,在朝中任了吏部尚書。方學忠進了禁軍處當差,侯爺和他偶爾還有往來。

盧建成則在東營帶兵守護皇城,手底下好幾萬兵馬。

侯爺大概是為了避嫌,並不和盧建忠有什麽往來。今日這是為了要查林撫成,打算直接問盧建成嗎?

“是。”子舒反應極快地應下了,又催了子雅一句:“還不快去?”

其實,他心裏所想得和子雅差不多,侯爺今日與平時太不相同了。

不過,他身為屬下,隻管聽命行事便可,不必多想。

子雅應了一聲,轉身快步走了出去。

趙昱敞著書房的門,坐回了書案前。

捧起書案上那本被李蘅踩過的書,他抬手扶著額頭,眉頭皺了起來。

“主子是頭不舒服嗎?”子舒瞧見了問他:“要不屬下給你摁一摁?”

“不必。”趙昱扶著額頭,垂眸盯著麵前的書冊,半晌不語。

“侯爺,盧大人來了。”子雅在門口稟報。

趙昱放下手,坐直了身子:“進來。”

“大將軍。”盧建成進來對他拱手行禮。

“盧副將不必客氣,坐。”趙昱吩咐:“子舒,上茶。”

“是。”子舒應聲去了。

“侯爺近日可還安好?”盧建成笑著問候趙昱。

他不像方學忠那樣粗獷,生得瘦高,笑起來很和善。

“一切尚好,盧副將也好?”趙昱看他。

“多謝大將軍關心。”盧建成很是開懷:“其實一直想來看看大將軍,但是又怕大將軍不方便,所以一直沒有來,隻能在心中記掛著。”

元宸帝喜怒無常,他們身為武將,自然知道什麽事該做,什麽事不該做。

結黨營私自古以來都是上位者不願意看到的。

所以,趙昱避諱,他們也知道避諱。

歸京之後,從前一起並肩作戰的同袍們,有好些人都沒有再見過麵了。

“我知你們安好便可。”趙昱眸中有了幾許溫和:“若有困難,可以來侯府。”

“是。”盧建成感動:“我素來知道,大將軍是麵冷心熱的。”

趙昱搖搖頭,不曾言語。

他們曾經同生共死過,即便許久不見麵,也沒有陌生的感覺。

子舒端著茶進了書房,將茶盞遞給盧建成:“盧大人吃茶。”

“可不要這麽喊我。”盧建成接過茶盞,笑道:“都是曾經並肩作戰的好兄弟,沒有那麽生疏。對了,今日大將軍喊我來,是有什麽事?”

他看向趙昱。

趙昱望著他,徑直問:“林撫成是否在你手下?”

“侯爺說興國公之子林撫成?”盧建成詢問。

趙昱頷首:“嗯。”

“在的,在我手底下做參將。”盧建成好奇:“侯爺怎麽想起問他?”

趙昱沉吟道:“他為人如何?”

盧建成想了想:“林撫成這個人,不熟悉的時候看起來倒是挺好的。相處得久了,便可發現他有些偽善,且頗為自負。而且,身為興國公的兒子,他是有些傲慢的。不過,他做事還算勤勉,總的來說當差算是過得去,畢竟有國公之子的身份,對他的要求不能太高。比起那些紈絝子弟,還是好了不少的。”

趙昱頷首:“你以為,他在東營當差可有錯處?”

盧建成愣了一下:“大將軍是想要他有錯處?還是沒有?”

他一時捉摸不透趙昱的心思。

“你實話實說便可。”趙昱淡淡道。

“要說錯處,這些個做了官的,沒幾個揪不出錯處,就看查不查了。”盧建成道:“林撫成的話,手底下好歹也有幾千人,要說沒有人討好他,那是不可能的。再一個,他家中有練武場,武器什麽的隻怕不會自己預備。”

子舒聞言,不由看趙昱。

收受賄賂,私拿朝廷武器,這都是不小的罪。要是拿得多,砍頭也是有可能的。

趙昱默默聽著,一時沒有言語。

盧建成看了子舒一眼,往趙昱那邊湊了湊道:“大將軍,我聽說過一樁事,隻是不知是真是假。”

“何事?”趙昱抬頭望他。

盧建成壓低聲音道:“當初那一仗打完,傳聞興國公凱旋後,有幾身甲胄沒有上繳朝廷。屬下也是道聽途說,但這世上的事情,無風不起浪,或許是真的。大將軍可以派人查一查。”

趙昱點頭:“多謝你。”

“不客氣。”盧建成笑道:“大將軍要是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儘管和屬下說,您救過屬下的命,不說刀山火海,隻要在屬下能力範圍之內,一定照辦。”

“暫時不必。”趙昱也知他的心意,朝他頷首。

盧建成留下說了一會兒話,便起身告辭了。

子舒這才朝著趙昱道:“侯爺,盧建成說興國公私藏甲胄,不知是不是流言?”

私藏甲胄,兩身以上便是死罪。要是真的,興國公未免太膽大了。

“真有此事,林樹蓬自然藏得隱秘,不會拿出來示人,想查出來也不易。”趙昱道:“讓守在興國公府那邊的人盯緊一點便可。另外派人去查一下,林撫成是否如盧建成所言。明日早朝之前來稟報。”

“是。”子舒低頭應了。

昨夜沒有休息好,用過午飯吃,李蘅小憩了不到半個時辰,起身整理好衣裳和發髻。

“走。”

李蘅招呼春妍。

“姑娘要去哪裏?”春妍跟上來好奇地詢問。

李蘅含笑掃了她一眼:“去祖母那裏一趟。”

她眉目如畫,桃花眸看人時天然帶著幾分情意,全然沒了上午對趙昱發怒的樣子,又恢複了一貫的嬌豔生動。

“姑娘,您真好看。”春妍忍不住說了一句。

“天天見,你還這樣。”李蘅笑起來。

“姑娘就是好看,奴婢天天看也看不膩。姑娘等一下。”春妍笑了,想起來回身去取了一件薄披風:“您披上這個,已經是冬日了,外麵冷得很。”

李蘅笑著披上披風,主仆二人一起往和福院去了。

和福院。

李老夫人也才午休起來,正坐在廊下曬太陽。

婢女茜雲拿著篦子,站在李老夫人身後,一下一下給她篦著斑白的發絲。

“祖母。”李蘅進院子,甜甜地喚了一聲。

“嗯?”李老夫人聞聲抬頭,看到孫女進來,麵上不由見了笑:“蘅兒來了,快來,坐在祖母這兒。”

她說著往邊上讓了讓,要將凳子讓出一半來給李蘅。

“不用,祖母,我不坐。”李蘅解了披風遞給春妍,接過茜雲手裏的篦子:“我來吧。”

茜雲趕忙讓到了一旁。

李蘅便笑著,動作輕柔地給李老夫人篦著發。她看著祖母滿頭花白的發絲,莫名有些心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