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回

“嗯。”趙昱皺眉, 並不意外。

“那……先送你到宮門口去，等會兒我自己回去。”李蘅提議。

她心中還是有些感慨的。

佟黛娘其實沒什麽壞心，也沒有真正傷害過她, 那也是一條活生生的性命。當然, 最可憐的是佟黛娘的那個孩子, 還那麽小, 就失去了娘親。

元宸帝喜怒無常, 身為帝王，也不可能親自照顧那孩子長大。真放在皇後膝下，皇後若一直沒有孩子, 那孩子應當還能過得不錯。但皇後若是有了自己的孩子，那佟黛娘的孩子可就可憐了。

“先送你回去。”趙昱朝外道：“公公先請回，我去一趟梁國公府便進宮。”

德恭心中焦急, 卻也不敢催他, 隻道：“還請侯爺快著些。”

否則，不知道多少人要被連累。

趙昱沒有回答。

子舒催著馬車, 快快地往梁國公府趕。

“出了這樣的事, 咱們出發的日子，是不是要推遲了？”李蘅轉頭詢問趙昱。

佟黛娘的後事, 總要處置，還不知道元宸帝的態度。元宸帝瘋瘋癲癲的，或許又會弄出什麽意料之外的事，他們的行程自然會因此被耽誤。

趙昱將她雙手捂在懷中：“見機行事吧。”

李蘅點頭：“嗯。”

馬車駛入春山院，趙昱下來將李蘅扶到廊下, 又囑咐她不要獨自出門, 這才重新上馬車去了。

“姑娘，是不是佟黛娘上吊自儘了？”春妍臉凍得紅撲撲的, 抱著湯婆子上到廊下，好奇地看李蘅。

她憋了一路了，趙昱在，她不敢胡亂問這些事。趙昱走了，她和姑娘自然什麽都能說。

芳娘也好奇地看李蘅。

“是。”李蘅點頭，跨進了屋子，語氣裏有著感慨：“都說吃人的後宮，果然如此。”

“奴婢也覺得不可思議。”春妍跟了進去，等芳娘進門，她轉身關上了門，又想起來道：“對了夫人，少爺那件事，究竟是誰在背後指使？”

“應當是林嫿。”李蘅給自己倒了一點熱茶，雙手捧著吃了一口。

“又是她。”春妍很是氣憤：“姑娘要想辦法對付她了，這一次，姑娘和侯爺出遠門，她豈不是又要找機會發作？老夫人倒也罷了，在後宅之中，林嫿也進不來。但是少爺要在外麵行走，不免著她的道，這該怎麽辦？”

“不必擔憂，趙昱說了他會安排。”李蘅放下茶盞：“你去把我的賬冊捧過來，要是出行推遲的話，我想將鋪子開起來，到時候你在家看著，芳娘跟我出去。”

她也焦急，如今家中添了家丁，每一日花銷都不小，雖然說手裏還有不少銀子，但也不能坐吃山空。

鋪子還是要早日開起來的。

春妍取了賬冊出來，欲言又止。

“舍不得我？”李蘅笑著接過賬本。

春妍低下頭：“是，奴婢也擔心姑娘。”

“也不一定來得及，到時候再說吧。”李蘅翻開了賬冊。

＊

皚皚白雪遮住了宮殿的金瓦，雪花飛舞之中的玉雪紅牆煞是好看。

金鑾殿前聚滿了人，這般美景卻無人欣賞。

一旁的地上，鮮血染紅了一片雪地，在白雪的映襯之下，愈發的觸目驚心。

德恭等在外頭，見到趙昱來宛如見了救星，快步迎了上去：“侯爺，您來了，快隨奴才進去。”

“那是誰的血？”趙昱近來便瞧見了雪地裏的一片鮮紅。

德恭瞥了一眼那些鮮血，苦著臉道：“是伺候在佟……跟前的幾個宮人，陛下說他們失職沒有照顧好，也不讓拖出去，讓在這處便斬了，屍體才拖下去……”

佟黛娘身份尷尬，他也不知該如何稱，隻說了一個姓，便止住了。

左右，趙昱明白他的意思便可。

趙昱皺眉，冒雪前行：“陛下眼下如何？”

“陛下將自己和……和佟一起關在金鑾殿裏，又讓滿後宮嬪妃都來這裏跪著，說是他們害死了那位……”德恭看看跪在風雪裏的一眾嬪妃，忍不住嘆息：“陛下不讓奴才進去，不過就這情形，奴才就算是在裏麵，隻怕也不敢勸陛下。”

趙昱掃了一眼跪在殿外的一眾嬪妃，徐皇後首當其衝，一群人穿戴各異，跪在雪地裏瑟瑟發抖。各人貼身的宮女也陪她們跪著，自上看來，泱泱一片，場麵不小。

“侯爺。”徐皇後瞧見趙昱，哭求道：“求您告知聖上，表妹自儘一事，本宮的確不知情，還請陛下明察。”

“侯爺，求求侯爺……”

“陛下明鑒……”

“臣妾並未見過皇後娘娘的表妹……”

一眾嬪妃齊齊開口喊冤，個個帶著哭腔。這麽冷的天，再跪下去有幾個能受得住的？

趙昱收回目光，走上前推開了金鑾殿厚重的大門。

“滾出去！”

“啪！”

伴隨著厲斥，一隻茶盞砸落在趙昱眼前。

趙昱神色不變，踏進金鑾殿，反手關上了門。

元宸帝站在大殿之中，一旁的地上，平放著佟黛娘的屍體，並無半分遮蓋。

佟黛娘脖頸處有明顯的勒痕，符合德恭所言的“懸梁自儘”。

“陛下。”

趙昱拱手，語氣淡淡一如往常。

“趙昱！”元宸帝看著他，細長的眼睛露出凶光，疾步朝他走來，抬手一把揪住他領口，逼問道：“你說，你是不是故意的？明知道她進宮會死，還故意讓她進宮？是不是！”

他雙目赤紅，發絲淩亂，衣裳也亂糟糟的，宛如一頭憤怒的野獸，要一口將趙昱吞噬一般。

趙昱麵上毫無波瀾：“不是陛下要求佟黛娘進宮的嗎？當初，臣數度拒絕陛下的要求，陛下甚至讓皇後娘娘站出來，說服臣。臣不過是遵旨行事。”

他漆黑的眸子注視著元宸帝，毫無畏懼退縮之意。

“你，你明明就知道！”元宸帝一把甩開他：“你一定猜到了，她進宮來，根本就不是那些惡毒女人的對手！朕讓皇後出麵的時候，你明明拒絕了朕，為何後來又t將她送進宮來了？你就是故意的！”

如果，趙昱沒有遵從他的意思，沒有將佟黛娘送進宮來。現在，佟黛娘應該還活得好好的！

這個女人，背叛了他，拋棄了他，還沒有好好懲罰她，她怎麽可以就這麽死了！

他絕不允許！

“臣隻是遵命行事。”趙昱垂眸，神色萬年不變。

“她死了，佟黛娘死了！”元宸帝大為憤怒：“趙昱，你怎麽可以全然無動於衷？”

“她身份尷尬，於陛下聲譽無益，這或許是最好的歸宿。”趙昱語氣平靜。

“趙昱！該死的！”元宸帝一腳朝他踹過來：“你終於說實話了是吧？這就是你心中所願！”

趙昱側身躲過，默然不語。

“該死的！朕要斬了你，斬了你！”元宸帝轉而一把掀倒了立在龍階邊比人還高的花瓶。

趙昱道：“陛下可以斬了臣，在此之前，臣依舊要履行臣子的職責，勸諫陛下，金鑾殿乃百官上朝之地，依著規矩，除了陛下、皇後娘娘和太後娘娘，旁人的屍身不該停放於此。請陛下依著規矩，將佟黛娘的屍身移至別處。”

“朕要以皇後之禮厚葬她，誰敢多言！”元宸帝怒言。

他眼中露出殺意，雙目緊盯趙昱。仿佛隻要趙昱說出反對之言，他當真即刻便要讓人將趙昱拖出去殺。

“先帝確實有將貴妃以皇後之禮厚葬的先例。但佟黛娘隻是皇後的表妹，並非陛下後宮之人，陛下打算先立佟黛娘什麽位分，再賜厚葬？”趙昱麵無表情地詢問他。

元宸帝被他問得一愣，立死人為妃？是他沒有想過的。

趙昱又道：“陛下可想好了如何與文武百官交代？如何將此事昭告天下百姓？”

“朕是天子，做這種事情，何須交代？”元宸帝一揮手：“你說得不錯，該先立她為朕的妃子，再以皇後之禮厚葬。德恭，傳旨！”

他說著，回身順著金階而上，坐在了龍椅上。

德恭看了一眼趙昱，上前躬身聽令：“奴才在。”

這……立死人為妃，未免太過荒唐，武安侯可千萬要阻止陛下啊！

“陛下。”趙昱走上前，正色道：“立死人為妃，且此女為先帝嬪妃，陛下行此無道之事，不怕失了天下與民心？”

他皺著眉頭，烏濃的眸底閃過失望。

當初，元宸帝數度與他保證，將來一定為大夏殫精竭慮，勤政愛民，成為一代明君。眼前的元宸帝，已非那時之人。

“怎麽？”元宸帝豁然起身，怒氣衝天：“武安侯還要奪走朕的帝位不成？”

他氣勢洶洶，大有要取趙昱性命之意。

趙昱垂眸，長睫遮住了他眼底的失望：“臣不敢。”

“量你也不敢。”元宸帝怒哼了一聲，眼中滿是瘋狂：“德恭，傳朕旨意，立佟黛娘為朕的皇貴妃，朕要以皇後之禮將其厚葬於皇陵之中。”

“是。”德恭大氣不敢出一口，連忙答應。

元宸帝又癲狂道：“佟黛娘是在中宮出的事，此事，皇後難辭其咎，朕要皇後給她陪葬！”

德恭嚇得渾身一震，沒敢立刻應聲。讓死人當皇貴妃，就已經夠荒唐的了。皇後那可是一國之後啊，給佟黛娘陪葬？陛下是真敢說！

“陛下是有證據，證明佟黛娘的死與皇後有關？”

趙昱不禁抬眸，直視元宸帝。

“要什麽證據？人是在她那裏出的事，她一直想要黛娘的孩子，也有動手的動機。她不抵命，誰來抵命？”元宸帝說得理所當然。

“皇後出自徐氏一族。”趙昱道：“徐氏是大族，族中土地無數，當初陛下之所以立徐氏為後，也正是為此。陛下僅憑臆測便要一國之後給區區一個佟黛娘陪葬，可謂荒唐至極。陛下也該考慮一下，若真是如此做了，徐氏一族會如何。”

他神色肅穆，手攥成拳，當初是他看走了眼。元宸帝登基之初，尚且聽勸。而後便喜怒無常，如今更是舉止瘋癲，行事毫無道理與章法。

他不該將元宸帝扶上這帝位。

“那你要朕如何！”元宸帝瞪大眼睛，眼底通紅，大口喘息，顯然氣怒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