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政王。”太皇太後站起身來,看向趙昱:“事情已經解決,皇帝和朝堂上的事,往後還要拜托你。”
她神態凝重,卻也有幾分疲態。到底年紀大了,處置了徐氏於她而言,也是一件傷了心神的大事。
“太皇太後放心,臣會做好分內事,儘心輔佐陛下。”趙昱應下。
“時候不早了。”太皇太後道:“哀家乏了,你們也早些回去歇了吧。”
*
皇宮巷道內,燈火影影綽綽。李蘅牽著趙昱的手,快活地晃啊晃,兩人並肩不緊不慢地往前走。
“趙昱。”李蘅喚了一聲。
“嗯。”趙昱應她。
李蘅抬頭看他。這裏遠遠地才有一盞燈籠,即便離得近,也看不清趙昱的臉。但能看出他側臉漂亮的輪廓。
“你會不會覺得,我要了徐氏二人的命,太狠心?”
李蘅問他。
趙昱聞言沒有說話。
“你是不是笑了?你笑什麽?”李蘅感覺他是笑了一下。
趙昱湊近一些,貼在她耳邊:“蘅兒,你這樣問我,我很高興。”
“什麽?”李蘅不解。
趙昱頓了頓,語調裏便有了笑意:“讓我覺得你在乎我。”
李蘅聞言笑了,也有幾分不好意思,但還是道:“我本來就在乎你。”
趙昱語調裏笑意更濃:“你做得很對。徐湯二人以及他們背後的家族不除,後患無窮。退一步說,今日我沒有料到他們的舉動,讓他們得逞,他們也不會給我們活路的。”
沒有替那二人求情,李蘅大抵是愧疚的,所以想著此事。
“你說得對。”李蘅頓時理直氣壯起來:“他們肯定不會放過我們。”
今日沒有替徐氏二人求情,她覺得那二人是因她而死,過意不去。趙昱這樣一說,她頓時心安理得了。
趙昱見她安心了,不由勾唇笑了笑,他不想她因此有了心病。
*
秋日的天,溫度適宜,正適合睡覺。
李蘅一覺醒來,已是日上三竿。
她睜眼伸了個懶腰,習慣性地看了看身旁。
趙昱去早朝還沒回來,想必又有什麽公務絆住了。否則,她睜一眼就能看到趙昱在身旁守著她。
“娘娘?”
春妍試探著輕喊了一聲,她怕李蘅沒有醒來,反而吵醒了她。
“醒了。”李蘅應了她一聲,自個兒挑開了床幔。
“娘娘。”春妍快步走到床前,小聲道:“老夫人來了。”
“哪個老夫人?”李蘅還未完全清醒,聞言問了一句。
春妍指了指外麵:“就是那個……韓老夫人,王爺的母親。”
娘娘怎麽連這都想不起來了呢?
李蘅反應過來:“她來有什麽事?”
她和趙昱住在新府之中,韓氏無事是不登門的。她也不去韓氏那處。
逢年過節做做樣子,大家麵上過得去就好。
“奴婢也不知道。”春妍道:“一早上就來了,也不讓奴婢們招呼您起來,說您如今雙了身子,是兩個人,要睡飽了才好。”
她回想韓氏說話時的樣子,看起來倒是挺慈愛的。不過,她也沒忘了韓氏從前的嘴臉。
“我起來去看看。”
李蘅下了床。
春妍叫了芳娘進來,一起伺候。
李蘅穿戴妥當,提著裙擺跨出臥室的門,麵上掛起笑意,招呼韓氏:“婆母。”
韓氏聞聲,抬頭看她。隻見她容貌嬌豔,彎眸含笑,一直守護在小腹部,正望著她。
“你醒了,身上覺得如何?”
她起身,朝李蘅走去,眼睛直望著李蘅的肚子。
昨日,宮中宴客,她才知道李蘅身懷有孕的事情。
她起初不敢置信,當初都說李蘅不能生養。這幾年,趙昱一直和李蘅糾纏,李蘅肚子半點動靜也沒有。
她對此早就絕望了,甚至可以說是認命了——畢竟趙昱壓根兒不聽她的。
不想李蘅忽然有身孕了,這是天大的喜事。
“多謝婆母關心。”李蘅並不想同她親近,與她錯身而過,走到桌邊坐下:“春妍,擺飯。”
春妍應了一聲。
“我起晚了,還沒用早飯。”李蘅笑著朝韓氏道:“婆母可要用一些?”
“不用,我早上吃過了。”韓氏取出一隻疊好的符篆來,雙手遞給她:“這是我親手求的平安符,你戴著。往後有什麽不好推脫誘惑是要操心的事,你讓春妍去叫我。”
她看著李蘅,殷勤中帶著一絲討好。
李蘅終究沒狠下心拒絕,朝芳娘抬了抬手。
芳娘上前,將符篆收下了。
韓氏道:“我就是來看看你,如此,我便先回去了。”
她看李蘅見她似乎不大高興,便要避走了。李蘅有了身孕,身子要緊,何況她早歇了和李蘅作對的心思。
其實,她今日來還有另一件事想和李蘅說。趙昱的小妹妹趙月茜,當初死活要嫁去薛家。薛父原本就不喜歡趙月茜,薛天行又什麽都聽父母的,趙月茜的日子實在是不好過。
想和離,薛家卻因為趙昱位高權重的緣故,不肯放手。
趙昱因為當初趙月茜對李蘅不好,且嫁去薛家是趙月茜執意找來的。當初趙月茜不惜和薛天行私奔,兩人在外麵過了一夜,才得來這姻緣。
趙月茜出嫁時,趙昱便說過,以後不會管趙月茜的事。
他果然沒有管過,所以,薛家才敢這麽囂張。
韓氏想請李蘅勸一勸趙昱,畢竟是自家小妹,和離不過是他一句話的事。
但此刻想想,李蘅有了身孕,還是別叫她煩心的好。
她也沒臉麵開口。
“婆母不再多坐一會兒嗎?”李蘅像對待尋常客人一般對待她。
“不了。”韓氏看看她,也說不出自己心裏是個什麽滋味,悄悄嘆了口氣:“我改日再來看你。”
她說著,轉身去了。
李蘅偏頭,目送著她跨過門檻離去了。
“你去跟著她,直到她出門去。”
她敏感地察覺到,韓氏好像是有什麽事。她可不管韓氏有什麽事,隻要別是針對她的,看著韓氏出了攝政王府的門就行。
不過,這無緣無故地,韓氏應該不會對她又生出什麽敵意吧?
“是。”春妍應了,快步走了出去。
李蘅吃了幾口雞絲燕窩粥,便放下了碗筷,趙昱還沒回來。
“去集市上逛逛,順帶到鋪子裏看看。”
她起身打算出去轉一圈,買點零嘴吃,家裏這些東西口味太清淡了。
芳娘應了一聲,正要收拾東西。
“娘娘,娘娘!”
春妍慌慌張張跑了進來。
“出什麽事了?”李蘅皺眉。
春妍跟著她經歷了許多事,如今也是沉穩的大婢女了,無事不會如此慌張。
“那個……四姑娘,她,她抱著孩子跳井了……”春妍喘著粗氣,指著外麵:“在咱們家的客院。”
“你說誰?”李蘅怔了怔:“趙月茜嗎?”
“四姑娘”這個稱呼對她來說有些陌生了,她很久沒有聽人提起趙月茜的事了,陡然聽到有些恍惚。免不得想起當初在武安侯府時,趙月茜對著她那副嘴臉。
趙月茜從不將她放在眼裏,並且什麽都要分一杯羹。連湯藥都要偷去送人。
“是。”春妍喘過氣來解釋道:“奴婢正跟著送老夫人出去呢,四姑娘抱著孩子迎麵就來了,離得遠奴婢也沒有聽到她們在說什麽,好像是起爭執了。然後四姑娘就抱著孩子進了客院,奴婢不放心跟上去看,正看到四姑娘抱著孩子站在井沿上,也沒有猶豫就跳了下去。”
“有沒有叫人救她?”
李蘅皺眉詢問。趙月茜這麽大人了,還像從前那麽任性。她自己的命丟了也就罷了,孩子何辜?
“是,奴婢是先叫了人,才來稟報娘娘的。”春妍解釋,又道:“四姑娘和孩子一下去,奴婢就叫人來救了,應該不會有事吧?”
“去看看。”
李蘅換了一雙輕便的鞋,出了主院,朝客院而去。
一路上,她都有些想不明白。趙月茜的臉皮那麽厚,怎麽就走上這條路了?
“趙月茜的女兒,應該不大吧?”
她詢問春妍,隱約記得之前好像聽誰閒聊說起過,趙月茜的孩子,來得也不容易。
成親好幾年了才有的,不免被婆家詬病。何況趙月茜沒進門就弄掉了大嫂的孩子。估摸著在婆家日子過得也就那樣了。
但就算再艱難,也不該帶孩子走這條路。
“奴婢也不知道那孩子具體多大。”春妍想了想道:“反正抱在懷裏小小的,看著像剛學走路的孩子。”
“那也就十來個月。”李蘅道。
春妍點頭:“差不多。”
還未進客院的門,便聽到裏頭嘈雜的聲音,夾雜著孩子的哭聲。
“娘娘,那孩子沒事。”春妍欣喜地道。
李蘅點頭,心頭也是一鬆。
從前,懷不上孩子的時候,她時常愛看看別人的孩子。自從懷上孩子之後,她看到小孩子更是喜歡得不得了。
聽春妍說趙月茜抱著孩子尋死,她不由自主地揪心。
“上來了,上來了!”
李蘅進院子,正逢趙月茜被一眾人用繩索拉上來。
韓氏站在一旁看著,一臉的六神無主。那個小小的女孩在婢女手中哇哇大哭。
李蘅此刻覺得,曾經老神在在磋磨她的婆母,也不過是個尋常老太太罷了。
“快放平,按壓她心口。”
“加大些力氣!”
“吐水了,有用,快!”
有人說話,有婢女照做。
李蘅從人縫中瞧見,趙月茜渾身濕漉漉地躺在地上,臉色煞白,被摁壓著無意識的動作,狼狽至極。
即便是她與趙月茜從前有那些過往恩怨,瞧見趙月茜如此,也不忍再多看。
“嘔……”
趙月茜側頭嘔吐起來。
“醒了,醒了!”
眾人頓時歡喜。
“王妃娘娘,見過王妃娘娘……”
有人發現了李蘅,連忙行禮。
眾人聞聲,都忙著上前來行禮。
“免禮。”
李蘅朝他們頷首。
韓氏也看到了李蘅。李蘅站在那處,容貌端嚴,整個人仿佛流轉著一層淡淡的光芒,叫人不敢直視。
她心中五味雜陳,其中最多的是苦澀,還有後悔。
當初,她不該那樣對待李蘅的。不隻是因為李蘅現在的樣子,還有她心中呼之欲出的聲音,她總覺得趙月茜遇上這樣的夫家,是她當初對李蘅不公的報應。
趙月茜也看到了李蘅,她已經無心去多想,癱在地上。她已經走到了絕路,她沒有想求李蘅,也知道自己當初對李蘅不好,李蘅不會幫她的。
“你們都退下吧。”
春妍吩咐。
方才救人的一眾下人退了出去。
李蘅垂眸看趙月茜。
“你看什麽?”趙月茜被她看得受不了,忍不住道:“在看我的笑話是吧?現在你解氣了。”
她說著,紅了眼圈,又憋著不讓眼淚掉出來。
李蘅嗤笑了一聲,不曾言語。
趙月茜見她笑,煞白的臉色一下紅到耳朵:“你笑什麽?你在嘲笑我是吧!”
她羞憤欲死,卻也知道,她再也不能拿李蘅如何了。
“我在笑四姑娘當初在家裏厲害得很,原來隻有這麽一丁點本事,出了門就被人欺負成這樣,紙老虎罷了。”李蘅不再看她,揮了揮手:“來人,扶四姑娘起來,進去更衣。”
“你別假好心,我知道我當初對你不好,我也不指望你幫我。”趙月茜撇過臉去:“你放心,無論怎樣,我不會連累你。”
“你不會連累我,你死我家井裏?”李蘅嘲笑她:“你以為我在幫你?我不過是覺得稚子無辜罷了。”
她說著,看向那婢女懷中抱著的孩子。
那孩子已經不哭了,也正看著她。一雙眼睛烏溜溜的,膚色雪白,發絲沾了水,更是一片烏黑。趙月茜和薛天行容貌都不錯,他們生的孩子,相貌自然也不差。這個孩子眉眼裏更像趙月茜多一些,也有點趙昱的影子。
趙月茜坐在地上,也看了孩子一眼,回頭臉埋在膝蓋處兩手抱頭痛哭起來。
李蘅收回目光,掃了趙月茜一眼:“你自己死也就罷了,還要害死孩子,好狠的心。”
她看這孩子,當真可愛得緊。要不是孩子身上濕漉漉的,她真想抱一抱。
“我不過不想她繼續活在這世上受苦罷了。”趙月茜抬起頭,流著淚回她:“除了我,薛家沒有一個人疼她的……”
此刻,她沒有了方才對著李蘅的強勢,像一隻孤立無援被逼到絕路的狗,她已經無路可走了。
“先進去換衣裳。”
李蘅收回目光,吩咐了一句。
韓氏見李蘅似乎很喜歡這孩子,給孩子換好衣裳之後,便抱到李蘅跟前。
“黛姐兒,這是你舅母。”韓氏哄著孩子:“喊‘舅母’。”
一歲多的孩子,會說的話還不多,也可能是方才被親娘帶著跳井嚇到了,薛黛並不開口,隻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看著李蘅。
李蘅打量著她,心生喜愛,抬手拉著她的小手。
薛黛攥緊她的手,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忽然朝她抬起手臂。
“娘娘,她想要您抱抱。”春妍新奇地看著薛黛,笑著開口提醒。
李蘅伸手,從韓氏懷中接過孩子。
韓氏打量著她的神情,盤算著若是開口相求,李蘅有幾分可能答應幫趙月茜?
“別給她抱!”
趙月茜擦著頭發出來,恰好看到這一幕,連忙開口。
可為時已晚,李蘅已然將薛黛抱進懷中了,挑釁地看了趙月茜一眼。
趙月茜是越發的小氣了,她抱一抱這孩子怎麽了?
“你等著生女兒吧你。”趙月茜沒好氣地開口。
李蘅這才想起,上京有一種圖吉利的做法,婦人有孕三個月之內,抱抱男孩便得男,抱抱女孩便得女。她一直不信這個說法,所以並沒有做過。
“女孩就女孩,多可愛。”李蘅逗著懷裏的薛黛。
薛黛乖巧漂亮,哪裏不好了?再說,如今女孩和男孩一樣,可以做各種營生。養女孩不比養男孩差。
“你沒有公婆哥嫂壓製,養女孩也沒什麽。”趙月茜將手裏的長巾丟給婢女。
李蘅抱著薛黛嘲笑她:“當初在家,你何等的威風,怎的到了別人家,便如同喪家之犬一般?”
趙月茜咬著牙不說話。
“你說啊。”韓氏著急,上前推了她一下:“她是你二嫂,再怎麽說也是一家人。你向她低個頭能死嗎?”
她心急如焚。也怪她當初慣壞了趙月茜,才養得趙月茜沒本事,脾氣還大。
唉!
趙月茜咬咬牙道:“娘,他已經寫休書給我了,我以後就陪您過。”
“休書?”韓氏愣住:“什麽時候的事?”
她倒是不知此事。
“就今日。”趙月茜轉過頭,不好意思在李蘅麵前落淚。
李蘅一針見血地問:“那你的嫁妝呢?”
“我要了孩子,他們不讓我搬嫁妝。”趙月茜低下頭,眼淚忍不住掉下來。
她也沒想到,自己和薛天行最後會變成這樣。
“嘖,這就是你選的夫婿。”李蘅將孩子交給春妍。
“還不是娘家無人給我撐腰?”趙月茜瞪她,卻流下淚來,沒顯出什麽氣勢來。
李蘅冷哼:“你不是不認我嗎?”
趙月茜從前太囂張了,如今落得這樣下場,她是消了氣的,也完全可以不管這事兒。但她看薛黛實在可憐。
她本就是個熱心腸,這樣的事情,哪怕是陌生人,她也會伸手的。
趙月茜也哼了一聲。
韓氏推了趙月茜一下:“茜茜!”
她能看出來,李蘅已經在給趙月茜台階下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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