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中影集團出來，易青看看時間還早，就開車去了原來的北影廠，現在這邊已經被改造成了一個影視拍攝基地，雖然比不上懷來，更比不上無錫，但是，因為就在京城的緣故，平時也有不少劇組願意來這邊開工。</P>
《霸王彆姬》劇組此刻就在這裡邊，易青開車到了門口，遠遠的還看見有人在廠門口，院牆外門蹲著。</P>
大門從裡麵敞開，立刻有一幫人上前，然後就看見出來的那人，很隨意的在幾個人的身上拍了一下，帶人進入了，沒能進入的人則是一臉的失望。</P>
現在居然就有人在這邊趴活了？</P>
不知道這幾年有沒有王保強。</P>
屁！</P>
王保強現在才多大。</P>
這會兒怕是還在老家種地呢！</P>
直接開車進入，引得眾人紛紛側目，這特麼誰啊？</P>
剛進去，易青就遇見了一個熟人，以前曾跟過新畫麵的劇組。</P>
“楊子！”</P>
“喲！易總，您來啦，找陳導？”</P>
“嗯，外麵什麼情況？怎麼這麼多人？”</P>
楊子趴在車窗前：“嗨！都是等活的，我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每天門口一大幫人，有劇組需要群演，就直接從門口挑人，一天10塊錢，還管一頓飯，比上班都合算。”</P>
還真是趴活的！</P>
這大概就是最早的北漂了，不過，從這行開始有的那天，一直到易青重生，也就出來過一個王保強。</P>
可人就是這樣，總覺得自己天賦異稟，懷才不遇，都期盼著自己能像王保強一樣被某個伯樂發掘，然後從此青雲直上。</P>
“上車，捎你一段。”</P>
“彆了，不耽誤您的事，我也是去門口挑人。”</P>
易青拍給楊子一盒煙，駕車走了。</P>
找到《霸王彆姬》劇組，這邊正在走戲，看現場的人物，布景，易青就猜到了接下來要拍的是什麼。</P>
段小樓被救出來之後，便不再唱戲了，整天悶在家裡玩蟲兒，關師傅得知之後，讓人傳話給段小樓和程蝶衣，而後兩人來見師傅的這一段。</P>
演關師傅的是人藝的老演員呂琦，老爺子在《霸王彆姬》裡的戲份不多，卻始終存在。</P>
關師傅這個人物自私殘酷幾乎冰冷無情，他對戲癡狂，一生桃李滿天下，左右著小石頭、小豆子和小癩子的一生，用鞭子和暴力既成就了他們，又毀滅了他們。</P>
是個性格扭曲，讓人又愛又恨的角色。</P>
故事一開始，戲班子被地痞刁難，關師父一秒認慫，被人提著領子的樣子，像是馬上就要跪下了，好在小石頭搏命拍磚解了圍。</P>
地痞饒了關師父，戲班也得了賞錢，可回到戲班裡，小石頭就被關師父一頓暴打，好好的猴戲不演，用腦門拍磚，那才是真正的下三濫！</P>
雖然他自詡下九流，他還是怒罵小石頭的拍磚，說那是下三濫的玩意。是不是有點擰巴？</P>
怎麼自殘救場，還要挨打？</P>
因為京劇對於關師傅來說，是一輩子的手藝，更是藝術，不容褻瀆。</P>
而且，小石頭在班裡是為了將來“成角”登台，不是把“拍磚”當成一輩子的買賣。</P>
小時候抖機靈可以，長大了靠拍磚養活自己？那不是走歪了麼？</P>
所以關師傅才如此生氣，怒罵“下三濫的玩意”。</P>
這是怕小石頭不成才，把拍磚當成了驕傲。</P>
值得玩味的是，畫麵一轉，露出了院內同光十三絕的畫像——那都是真正的大角兒啊！</P>
京劇的年代感，曆史感，一下子就凸顯出來了。</P>
這裡是戲班，這裡也是監獄，戲班班主就是孩子們的天，班主說的話就是法律和道理，戲班的教育方式隻有打、打、打，階級壓迫得毫無情麵可言。</P>
小石頭幫小豆子被關師傅抓了現行，要立規矩。</P>
關師傅一邊澆水，一邊說“你們可算趕上好時候了！”</P>
沒錯，舊社會講究的是“忠孝節義禮義廉恥”，跑江湖的下九流，腆著臉皮伺候人的行當，戲子和婊.子是一個地位的——和後來的錢本位完全不同。</P>
一個首富讓全國跪舔，叫什麼“爸爸”，叫什麼“老公”，國人的脊梁被徹底抽去了，真是悲哀。</P>
關師傅說出那句話的時候，搖頭晃腦卻又韻味十足，不用聽聲音，就能感受到人物那種自豪感與幸福感。</P>
結合前麵的那句“隻要是人他就要聽戲”，京劇的最好時候果然是來了。</P>
對比後來京劇的境況，不免讓人唏噓，不到一百年，國粹已經被國人拋棄。</P>
後來，小癩子和小豆子闖了禍，起哄打開了出逃的大門，小石頭想攔都攔不住。</P>
回過頭，還被關師父一頓暴打，沒管好師弟的小石頭一邊挨打，一邊喊“打得好”，戲班裡的孩子都是師父的財產，跑了一個都是損失，剩下的都得挨罰。</P>
小豆子回來不下跪不求饒，硬骨頭的態度徹底損了師父的尊嚴：反正也跑了，不如當他沒回來，打死撒氣。</P>
關師父大刀一揮，差點兒要了小石頭的命，小石頭搏命的反擊徹底亂了戲班裡的倫理常綱：師父為父，以下犯上已是死罪！</P>
亂作一團時，小癩子用死讓大家冷靜了，《霸王彆姬》的故事，才能繼續講下去。</P>
梨園老板來挑戲，關師父點頭哈腰滿臉賠笑，恨不得把自己脖子削了矮人家一頭。</P>
張公公看上了小豆子，手指一點關師父心知肚明。</P>
他心疼小豆子想讓倆孩子一塊去，可又無可奈何，最終隻能犧牲小豆子來成全戲班的成功，就像虞姬終有一死，她不死，誰來成全霸王彆姬的悲劇？</P>
關師父也無力回天。</P>
再出場時，就是現在要拍的這場戲，程蝶衣和段小樓鬨翻不再合作，關師父出麵點醒兩人，讓他們迷途知返。</P>
關師傅再次擺出了自己封建大家長的樣子，對段程二位冷嘲熱諷，拿話擠兌人。</P>
“喲，是二位角兒來了，不敢當，不敢當，二位坐好，我給二位角兒見禮了。”</P>
嚇得段小樓和程蝶衣慌忙跪倒請罪。</P>
呂琦老師的表演，讓人看著不禁拍案叫絕，他的體態既表現了年紀上的老邁，又表現出身子骨的硬朗。</P>
老邁源於佝僂的身體，以及眯縫的眼睛，硬朗來源於他的“台型”和動作，明明是自家院子，但關師傅舉手投足卻像極了台上的老生，抖肩晃膀，明明老態十足，卻又威風凜凜。</P>
等到他要打板子的時候，菊仙不乾了，拿話點他，關師傅也來了脾氣。</P>
等他安排菊仙坐穩之後，回頭走的那幾步，呂琦老師用肢體語言明明白白的告訴了每一個人，什麼叫做心裡有氣。</P>
故事的最後，到關師父臨走前，他還在給戲班的孩子們講戲。</P>
易青還記得那個畫麵，一道陽光從他頭頂灑下，他一生傳戲育人，對戲一絲不苟，使命終結時，也像霸王一樣亮相完畢再轟然倒地。</P>
空蕩蕩的靈堂裡，隻有小樓和蝶衣，讓人不勝唏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