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籠中雀 第八十四章 我有一劍(2 / 2)

劍來小說 烽火戲諸侯 15352 字 6個月前






二郎巷一棟幽靜安詳的宅子裡,崔瀺站在水池旁,木訥少年安安靜靜坐在小板凳上。

崔瀺輕聲吩咐道:“去拿一杯水來。”

少年立即站起身,雙手端來一杯涼水。

崔瀺拿過水杯,一抖手腕,一杯水隨意灑向水池,變成一道薄薄的青色水幕。

崔瀺念頭微動,水幕當中,隨之出現那輛牛車和馬車先後進入小鎮的畫麵,人與物,纖毫畢露。

崔瀺雙手攏袖,整個人顯得很閒情逸致,腳尖和腳後跟分彆發力,整個人就像不倒翁似的,前後晃蕩。

全無半點證道契機來臨之際,一位練氣士該有的緊張焦躁。

當崔瀺看到紅棉襖小姑娘與兩坨腮紅的同齡人告彆,跳下馬車,在街道上飛奔,然後那個車夫被兩個少年騙去了杏花巷。

這位大驪國師嘖嘖道:“之前我還嘲諷宋長鏡豢養的諜子是吃屎長大的,沒想到我調教出來的諜子,也差不多嘛,是喝尿長大的。”

不過崔瀺很快就釋然,水幕一直出現李寶瓶的奔跑身影,自言自語道:“這裡的孩子,本來就聰明,尤其是宋集薪趙繇這撥人,年紀稍大,再就是這個小丫頭在內的第二撥,地靈人傑嘛,早慧得很,開竅也快,真是不容小覷。”

當看到紅棉襖小姑娘跑向石拱橋的時候,崔瀺眼眸裡的光彩,泛起一陣陣激蕩漣漪,如大浪拍石。

崔瀺稍稍轉移視線,不再盯著水幕,閉上眼睛緩了緩,等到睜眼後,小女孩已經跑過了石拱橋。

崔瀺眉頭微皺,“是因為大驪皇室的手段過於血腥殘忍,所以惹來那根老劍條的天然反感?以至於對我這位大驪扶龍之人,也順帶產生了一些憎惡情緒?可是照理說,這根劍條的真實曆史,雖然已經無據可查,隻有一些虛無縹緲的小道傳聞,但既然是古劍,那麼什麼樣的廝殺場景沒經曆過,不至於如此小氣吧?”

水幕景象越來越臨近那座鐵匠鋪子。

杯水造就的水幕,毫無征兆地砰然碎裂。

那些向四麵八方濺射出去的無數水珠,撞擊在屋內的牆壁窗戶、大梁廊柱後,竟然炸出無數孔洞窟窿。

不過激射向崔瀺和少年的珠子,像是撞在一堵無形的銅牆鐵壁之上,瞬間炸裂成更加細微的水珠。

一道阮邛的嗓音從天井處落下,“你不要得寸進尺!”

崔瀺仰起頭嬉笑道:“聖人就是小氣,不看就不看,有話好好說嘛,這裡畢竟是袁家祖宅,以後我回到京城被人秋後算賬,怎麼辦?”

崔瀺自言自語道:“盧氏王朝的遺民刑徒也該到了吧。”

崔瀺低頭斜瞥一眼少年,收回視線後,藏在袖中的左右食指,輕輕敲擊,輕聲道:“以防萬一,以防萬一啊。”

————

李槐和董水井帶著車夫找到陳平安的時候,後者正在跟人搭建一座房子。

李槐鬼頭鬼腦,眼珠子急轉。

董水井臉色如常,很有大將風度。

一身灰塵的陳平安走到三人麵前,疑惑道:“你們找我?”

那車夫貌不驚人,瞧著像是憨厚老實的莊稼漢,搓著手來到陳平安身前,小聲道:“能不能換個地方說?”

陳平安搖頭沉聲道:“就在這裡說!”

車夫雖然臉上流露出不悅神色,但是心裡微微放鬆一些,這才是一般市井少年該有的心性。

中年漢子猶豫了一下,“你是不是認識小鎮學塾齊先生?”

草鞋少年沒好氣道:“小鎮誰不認識齊先生,但是齊先生認不認我們,就不好說了。”

李槐在一旁憋著壞笑。

杏花巷的董水井深深看了眼泥瓶巷的陳平安。

屋子那邊有人急匆匆吼道:“姓陳的彆偷懶啊,趕緊說完,滾回來做事!”

少年歎了口氣,對車夫說道:“有話直說,行不行?”

漢子雙手揉了揉臉頰,呼出一口氣,低聲說道:“我是一名大驪朝廷的死士,負責保護這些孩子去往山崖書院求學,當然,我不否認也有監督他們不被外人拐跑的職責,比如大隋,又比如觀湖書院,這些你聽不懂也沒有關係,你信不信也沒有關係。但是我不管你跟齊先生關係如何,也不管你認不認識馬瞻馬老先生,我都希望你近期小心安全,因為馬先生在送我們去山崖書院的半路上,被人害死了。而馬先生在這之前,偶爾跟我閒聊,無意間說起過你兩次,一次說他記得很早以前,掃地的時候,經常看到有個喜歡蹲在學塾窗外的孩子,第二次是說齊先生在辭去教書先生和書院山主之前,說你也是讀書種子,隻可惜他沒辦法帶你去山崖書院。”

漢子苦笑道:“隻是可惜了這幾個孩子,現在真是無家可歸的可憐人,書院不敢去,小鎮的家也沒了。要知道齊先生創辦的山崖書院,可不是人人都能進去讀書的,我們那座大驪京城百萬人,據說這麼多年累積下來,也才十幾個山崖書院出身的弟子,如今一個個都當了大官。”

李槐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董水井站在原地,麵無表情。

遠處阮秀輕輕咳嗽一聲,陳平安轉過頭去,青衣少女笑著點點頭。

陳平安心中了然,隻喊了李槐的名字,“李槐,你們兩個過來,我有話要先問你們。”

李槐哦了一聲,拉著董水井往前走。

當漢子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陳平安猛然將李槐和董水井拉到自己身後,他則一步向前,沉聲道:“謝謝你跟我打招呼,以後這些學塾孩子,我會替馬老先生照顧他們的,以後是去京城找他們父母,還是做什麼,我得問過他們的意見。”

漢子乾笑道:“陳平安,這不妥吧,我畢竟比你更能看護他們的安危。”

陳平安笑道:“沒事,我如今有錢,而且認識了縣令大人吳鳶,還有禮部右侍郎董湖,如果真有事情,我會找他們的。當然,是先請我們阮師傅幫忙傳話。”

這名車夫努了努嘴,眼角餘光瞥了一下,發現一位身材並不高大的男人站在屋簷下。

原本殺心已起的車夫頓時汗流浹背,對陳平安笑臉道:“行,既然馬老先生都願意相信你,我當然信得過你的人品,讀了,陳平安,如果以後有事情需要我幫忙,就去小鎮北邊的三女塚巷找我,就住在巷子最北邊頭上那棟小宅子。”

陳平安和和氣氣笑道:“一言為定。”

車夫轉身離去。

陳平安額頭滲出汗水,等到那人徹底消失在視野,才對兩人說道:“李槐,林守一,跟我去見李寶瓶。”

李槐問道:“李寶瓶已經跟你全說了?”

陳平安點頭。

董水井則問道:“石春嘉和林守一怎麼辦?”

陳平安笑道:“已經被接過來了。”

董水井看了他一眼,不說話。

仍然是那間暫時空蕩蕩的鑄劍室內,陳平安站著,麵對著排排坐在兩條長凳上的五個學塾蒙童,按照年紀來分,依次是騎龍巷石春嘉,桃葉巷林守一,杏花巷董水井,福祿街的李寶瓶,小鎮最西邊的李槐。

除了李槐年紀最小,跟他們懸殊比較大,其實其餘四人各自相差不過幾個月。

陳平安問道:“李槐和董水井已經把剛才的情況說了,你們覺得那個自稱大驪死士的外鄉人,到底想做什麼?”

名貴狐裘早已不見的林守一冷漠道:“連那姓崔的為何要殺馬先生,我們都不知道答案,何談其它?”

石春嘉緊緊依偎著李寶瓶的肩膀,臉色微白,仍然有些惶恐不安,但是回到小鎮後,尤其是見到相對比較熟悉的陳平安,這個紮羊角辮的小女孩心定了許多,最少不用擔心突然就變成馬先生死後的那麼個淒慘樣子,他們幫著挖坑下葬的時候,石春嘉嚇得躲在遠處,抱頭痛哭,從頭到尾也沒能幫上忙,李槐也好不到哪裡去,躲在比她更遠的地方,牙齒打架。

這會兒李槐抱著肚子,哭喪著臉,嘀咕道:“又餓又渴,所謂饑寒交迫,不過如此了。爹娘啊,你們的兒子如今過得好苦啊。”

李寶瓶扭頭瞪眼道:“李槐!”

李槐耷拉著腦袋,偷偷扯了扯坐在最右邊董水井的袖子,“水井,你餓不餓?”

董水井平靜道:“我可以裝著不餓。”

李槐翻了個白眼。

李寶瓶灰心喪氣,下意識伸手抓住一旁石春嘉的羊角辮,使勁搖晃了一下,“其實現在什麼事情都雲裡霧裡,看不穿猜不透的,林守一說得對,對方下棋的人肯定是高手,我們太嫩了,當務之急,是保住性命,確認安全無虞之後,再來談其它,比如趕緊跟遷去大驪京城的家裡人打招呼,報聲平安。”

李寶瓶順嘴講出“報聲平安”這個說法後,所有人都下意識望向對麵那個穿草鞋的家夥。

陳平安沉默許久,問道:“既然想不出彆人怎麼想,那我們就搞清楚自己怎麼想的。”

看到對麵五人沒有異議後,陳平安問道:“你們是想平平安安去大驪京城,去找你們爹娘長輩?還是?”

李槐痛苦哀嚎道:“我爹娘帶著我姐不知道去哪兒享福了,我去個屁的京城,就我舅他們家那脾氣,真有錢了,隻會更欺負我啊,以前是當賊看,以後還不得當仇人?天大地大,竟然沒有我李槐的容身之處啊?”

李寶瓶繞過石春嘉就是一板栗砸下去,打得李槐頓時沒了脾氣。

董水井想了想,悶悶道:“我想念書,如果我爹娘是留在小鎮,不讀書就不讀書,幫他們下地乾活也行,可去了京城,我能做啥?連他們大驪的官話也不會說,我又不是李寶瓶,學什麼都快的人。再說了我爺爺死的時候,要我也要也死在學塾裡,說以後當不成讀書人,就彆去給他上墳,他不認我這個孫子了。要是小鎮這邊學塾繼續辦下去,我就留在鎮上。”

石春嘉紅著眼睛,怯生生道:“我想去京城找爹娘。”

坐在長凳最左邊的林守一皺眉道:“哪裡安全,我去哪兒。”

李寶瓶雙臂環胸,眼神熠熠,神采飛揚,大聲道:“我要去山崖書院!去齊先生讀書的地方!”

李寶瓶站起身,站在陳平安和四位同窗蒙童之間,她伸手指了指董水井,“彆說大驪,整個東寶瓶洲,就屬齊先生的山崖書院最有名氣,你爺爺要是知道你留在小鎮讀書,而不去山崖書院,我估計他老人家的棺材板都要蓋不住了。當然,怕死你彆去,在這裡讀書,熬個十來年,也能算個半吊子讀書人,總比死在去求學的路上好。”

董水井給李寶瓶這番話憋得滿臉漲紅。

李寶瓶指向林守一,“你不是被人瞧不起的私生子嗎?而且你也打心底瞧不起我這種出生在福祿街的有錢人孩子嗎?你到了山崖書院之後,誰敢看不起你?當然,齊先生說過,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所以你林守一願意留在這裡,我才懶得管你。”

石春嘉一看到李寶瓶伸手指向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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