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玄覺得大唐輕視南周太久了。
若非他看過另一個世界的大宋曆史,還真覺得南周不堪一擊。
在另一個世界,遼國覺得大宋孱弱,自己一棍子就能敲死。
隨後遼國沒了。
金國覺得大宋就是個廢材,自己能輕鬆取勝。
金國,沒了。
看似孱弱的大宋,熬死了不可一世遼國,熬死了不可一世的金國,差點熬死了蒙古……
南周和大宋的情況極其相像,大唐想速勝,隻會碰一鼻子灰。
“臣曾出使南周,經曆過廝殺,葉城的守軍士氣不足是事實,但當幾次擋住反賊的攻擊後,他們在迅速成熟。”
都是人,憑什麽別人就會永遠弱雞?
“臣親自出手指揮葉城守軍,臣敢斷言,若是在某種情況下,南周將士會蛻變。而亡國的威脅便是其中之一。”
鄭琦知曉自己該站出來了。
“南周以文製武,軍無戰心,士無鬥誌。”
“下官在南周時,親眼看到南周將士慷慨赴死,並無絲毫畏懼。”
鄭琦再度說道:“鏡台密諜曾來報,南周軍隊操練平庸。”
楊玄說道:“所謂的操練平庸,說的是沒有精氣神罷了。一旦開戰,幾戰之後,再平庸的軍士也會變成老卒。”
鄭琦明顯招架不住了。
周遵看了女婿一眼,心想,人說一個女婿半個兒,如今翁婿並肩在朝堂衝殺,竟然如此的默契。
更讓他歡喜的是,女婿站在朝堂之上侃侃而談,從容之極。麵對六部尚書之一的鄭琦,竟然隱隱占據了上風。
當初這個女婿,真是沒看錯啊!
“誰能證明?”
楊鬆成開口,“楊使君一番話,老夫聽著怎地都是臆測,這樣不好,那樣不妥,那麽,你拿什麽來證明?”
鄭琦歎道:“是啊!說,誰都會說,可此乃國戰,不是辯駁!這讓老夫想到了國子監。”
“哈哈哈哈!”
殿內響起了一陣揶揄的輕笑。
那群把自己關在國子監中的玄門子弟啊!
他們最喜辯駁,隨便弄個題目就能爭執許久。
若非當年武帝伸手,怕是早就滅了吧!
咦!
有人想到了一件事兒。
“楊使君……好像出自於國子監吧?”
眾人不禁莞爾。
楊鬆成微微頷首。
國子監的風評啊……楊玄心中苦笑,“當然有證明。”
“誰?”鄭琦盯著楊玄問道。
“下官曾領左武衛三百騎護送廣陵王去就封,路上發生了些周折,下官帶著三百騎殺入洛羅國,直至洛羅國都……”
楊玄看著楊鬆成,“這便是證明。”
楊鬆成笑了笑,“陛下,臣請召左武衛相關將領前來問話。”
皇帝點頭,“可!”
廣陵王之事屬於皇室禁忌話題,他被楊玄擒回來後,此事就被壓下了。
鄭琦笑道:“楊使君在北疆數年,對南疆如何看?”
此戰要以南疆軍為主,楊玄堅持認為不可輕敵,就有輕視南疆軍之意。
這個挑撥很給力,周遵淡淡的道:“一個北疆刺史,提及南周戰事,這是臣子的本分,至於南疆如何,那是南疆文武該說的事。”
一巴掌,這個問題被抽了回去。
朝堂之上,有些沉默。
“陛下,左武衛校尉羅冰來了。”
這是羅冰第一次進入朝堂,頭也不敢抬,拘束的就像是個小媳婦。
“羅冰。”鄭琦開口,“前次陳州楊使君帶著你等護送廣陵王就封,這一路,那三百騎如何?”
羅冰說道:“剛開始下官自視甚高。”
鄭琦看了楊鬆成一眼。
“廣陵王遠遁之後,楊使君帶著我等一路追擊,進入洛羅國內。”
“第一戰遭遇了蠻族一個小部族,三百騎信心十足,卻被擊潰……”
這是來自於底層的真實反饋。
三百騎竟然不敵蠻族的一個小部族嗎?
重臣們神色沉凝。
“幸而楊使君帶的護衛得力,擊潰了蠻族。”
楊玄微笑。
“隨後楊使君說,左武衛這般下去,和看門狗並無二致,於是開始操練我等。”
看門狗!
這個稱呼君臣都聽到過,但沒人在意。
府兵製糜爛後,他們也沒法在意。
“就這麽一路操練到了洛羅國都,與洛羅皇帝的禁衛演武比試。”
楊鬆成和鄭琦相對一視。
羅冰抬頭,“楊使君親授戰法。是日,洛羅禁衛精銳四百列陣,臣忐忑不安,發誓要誓死捍衛大唐尊嚴,可一戰……”
到了此刻,回想到當時的心情,羅冰依舊有些夢幻般的感覺。他看了楊玄一眼,“我等一戰擊潰洛羅精銳。”
他深吸一口氣,“歸來後,我部在左武衛操演,冠絕一時。”
曾經的草雞,看門狗,在經過楊玄的操練後,從不敵洛羅蠻族小部落,到擊潰洛羅精銳,這個變化堪稱是脫胎換骨。
大唐的看門狗能在楊玄的操練下變成精銳,那麽,南周的那些將士,會不會在大戰中浴火重生?
誰敢說不會?!
楊玄看到了皇帝眼中的一抹滿意,整件事兒都了然於胸。
今日楊鬆成率先敲打周遵,舉薦他隨軍出征。
周遵出人預料的發動反擊,反對當下占據主流思潮的對南周速勝論。
——南疆有楊鬆成的女婿,有他的外孫。南周孱弱是公認的事實,若是他說此戰艱難,那便是打他女婿和外孫的臉。
所以,楊鬆成是最堅定的速勝論支持者。
這一巴掌打的有些狠,於是楊鬆成反擊。
周遵沒二話,把女婿推了出來。
對於楊玄而言,朝堂有些陌生,但並不妨礙他從許多渠道得知,此刻的朝堂之上,黨爭是壓倒一切的主要矛盾。
楊鬆成為首的世家門閥,皇帝為首帝黨,加之偏向皇帝的左相等人,形成了一個均勢。
這些年來,他們早已習慣了遇到事兒不是論對錯,而是看是否有利於自己。
沒有人去琢磨具體事務,沒有人在乎那些漸漸湧動的暗流,以至於長安諸衛成了看門狗,流民越來越多……
對南周開戰這等大事兒,這些人依舊按照慣例為自己撈好處。
楊鬆成的女婿外孫在南疆,所以想撈取最大的好處。
可他最大的問題是,依舊按照往日的行事手法去揣度此事,琢磨此事。
但,往日是黨爭,是文事。
這是武事。
真以為武事就那麽簡單。
真以為武事就是坐在廟堂裏運籌帷幄,決勝於千裏之外?
那是名將!
在沙場廝殺大半生的名將才敢如此說。
你等一群沒見過戰陣的人,也敢如此?
那麽。
今日就讓我來狠抽一把你等的老臉!
鴉雀無聲中,楊玄拱手,“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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