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節度使,能自行收稅,自行招募勇士,自行管理……
其實,這便是皇帝。
一般人可能抵禦這等至高權利的誘惑?
難!
黃春輝自己也經曆過內心掙紮,故而,他擔心自己一去,廖勁會漸漸迷失在權力之中,最後和楊玄翻臉。
從來,任何東西的衰微,必然先發端於自身。
所以,他試探了一下劉擎。
劉擎若是也有上位的想法,那麽,他去後,北疆必然大亂。
若是如此,劉擎就不可留,當想辦法弄出北疆。
幸而劉擎依舊力挺楊玄。若是他走後,有劉擎和楊玄聯手,廖勁就沒法翻臉。
“如此,老夫去後,就有了把握!咦!”黃春輝突然一怔,“這,不就是製衡嗎?”
他苦笑,“老夫腹誹陛下的製衡,卻沒料到自己卻不知不覺用上了這等手段。”
他靠在書櫃上,漸漸的忘卻了這一切。
楊玄來了。
“相公可在?”
大堂外的小吏輕輕點頭,楊玄往裏看了一眼。
黃春輝就坐在案幾後,身後是一個書櫃。他靠在書櫃上,腦袋向右邊耷拉著,嘴巴微微張開……斑白的頭發垂落在臉頰上,隨著呼吸輕輕而動。
“我再等等。”
楊玄剛想退出去,黃春輝的身體僵硬的動了一下,“誰?”
“相公。”
楊玄進來。
黃春輝睜開眼睛,伸手在席子上撐了一下,坐直了,“子泰啊!何時來的?”
“剛到。”
楊玄行禮。
“坐!”
黃春輝也沒問他為何來桃縣,反而是問了關於馭虎部戰事的情況。
“那一戰,你覺著潭州軍如何?”
“犀利!”楊玄說道:“我軍設伏,驟然出擊,若是換了三大部,或是南周軍,就那一下,足以讓他們崩潰。
可潭州軍卻自發反擊,拚命集結。若非我軍養精蓄銳,及時切開了他們,那一戰,弄不好損失會不小。”
“那麽,你的意思,就算是他們能反撲,你也有把握擊敗他們?”
楊玄自信的道:“對!”
“若是旁人說這話,老夫定然要說他大言不慚。”黃春輝看著楊玄,“若是正麵廝殺,你覺著如何?”
楊玄幾乎沒有思索,“同等人數,陳州必勝!”
“說說理由!”
黃春輝再度耷拉著眼皮。
“其一,我陳州軍是保家衛國,身後便是陳州,便是親人,退無可退。這是人和。其二,我陳州軍操練的比潭州軍更為刻苦,更為出色。其三,我在!”
外麵,廖勁等人在等候。
聽到這話時,官員們不禁心中一凜。
是啊!
這個年輕人可是覆滅三大部的存在。
以及,擊敗潭州軍的存在。
誰說這話都是大言不慚!
唯有他!
敢昂首挺胸的說:“潭州軍算個屁!”
“那麽,陳州,穩了?”黃春輝乾咳了一聲,伸手捂住嘴,輕輕擦拭了一下,隨即把手垂下。
“穩了!”楊玄說道。
“好!”
黃春輝微笑,然後喝了一口水,漱口咽下。
“相公,拙荊懂些醫術。”
“老夫垂垂老矣,這是天意。”
“若都是天意,那要醫者何用?”楊玄覺得老頭是心灰意冷了,,“那人生病了還去醫治個什麽?等著天意就是了!”
“大膽!”
劉擎進來,喝道:“相公麵前,你也敢大呼小喝?”
沒說跋扈就是老劉在為他遮掩。
黃春輝搖搖頭,微笑道:“他是想老夫多活些時日,老夫,領情了。”
廖勁問道:“你那孩子才將滿月吧?就能丟下了?”
楊玄說道:“一起帶來了。”
“膽子太大!”黃春輝蹙眉,“這般大的孩子別說出遠門,能不出門就不出門。你這阿耶是如何當的?”
老頭精氣神還行啊……楊玄說道:“拙荊的醫術……那個啥,還行。”
眾人一怔。
黃春輝問道:“周氏竟然出了個醫者?”
“嗬嗬!”楊玄尷尬一笑,“拙荊原先在國子監。”
“明白了。”黃春輝的眸色溫柔了許多,他知曉,楊玄冒險帶著妻兒一起來,便是為了他。
周寧進來了。
鄭五娘抱著孩子就在外麵等候。
阿梁大少爺茫然看著周圍。
張度擠眉弄眼的,“阿梁阿梁!”
阿梁癟嘴。
江存中警告,“阿梁若是哭了,小心相公把你吊城頭上!”
“見過相公。”
周寧帶著羃,福身。
診脈,問了幾句。
“相公當年可是受過重創?”
黃春輝抬頭,“那年老夫二十六歲,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時候。聽聞北遼千餘騎兵護送一輛馬車經過,老夫以為當是貴人,便率軍突襲……
那一戰,剛開始很是順遂,老夫單騎衝到了馬車之側,剛用長刀掀起車簾,車中一隻手拍了出來……”
他指指自己的胸口,“那一掌把老夫擊飛,幸而麾下拚命搶過,帶著老夫遠遁。”
這事兒他多年未曾提過。
楊玄問道:“是誰?”
“後來老夫才知曉,那女人叫做王昕。”黃春輝說道:“北遼鷹衛大統領赫連紅的師父。”
周寧說道:“那一掌中蘊含的內息陰毒,一直竄進了經脈中。若是當時尋到國子監……罷了,此刻說這些無益。我這裏開個方子。”
黃春輝豁達的道:“能活到這個歲數,老夫,賺了。”
“沒錯。”周寧讚同這一點,有小吏遞來紙筆,周寧接過,想了想,寫了方子。
“每日照著吃。”
劉擎忍不住問道:“如何?”
周寧說道:“內息潛伏在經脈中多年,早已把經脈毀了。相公能熬到今日,堪稱奇跡。靜養,少操心。”
“明白了。”
黃春輝說道:“快去抓藥來。”
多年的苦楚啊!
有人去抓藥,有人弄了小泥爐在外麵生火。
炭火的味道飄進來,一時間,讓人覺著這裏不是節度使大堂,而是普通人家的飯堂。黃春輝笑道:“老夫想到了當初烤餅的美味,弄幾張餅,烤了。”
有人去弄了麵餅,少頃,烤餅的香味竄了進來。
“哇!”
阿梁卻不喜歡煙火氣,嚎啕大哭。
莊嚴肅穆的節度使府裏,第一次傳來了孩子的啼聲。
眾人愕然。
黃春輝拍拍手,“帶來,老夫抱抱。”
鄭五娘抱著繈褓進了大堂。
“來!”
黃春輝拍拍手,伸手接過孩子,低頭看看,抬頭笑道:“是個白嫩的娃,比他爹還白嫩!”
眾人看看楊玄,不禁大笑。
“這孩子,看著有福氣!”廖勁湊到邊上,伸手:“老夫抱抱。”
黃春輝嫌棄的道:“別嚇壞了孩子!”
一群人圍在一起,稀罕著阿梁。
此刻的黃春輝就像是個慈祥的祖父。
良久,慈祥的祖父把孩子遞給鄭五娘,說道:“這裏煞氣重,先把孩子帶出去。”
慈祥的目光追隨著孩子出了大堂,然後開口:
“該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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