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已經到了尾巴,但天氣卻詭異的熱。
老人們說了,今年這個氣候,隻有十多年前才發生過。一說,竟然是太上皇登基的那一年。
“太上皇登基,這天就熱的邪性,當時還有官員說這是祥瑞,說什麽……大唐國勢便如這太陽般的灼熱。”
一個老人蹲在街邊,和一群人扯淡。
有人站在外麵問道:“那後來呢?”
老人衝著地麵吐了一口老痰,“呸!什麽國勢灼熱,是咱們老百姓的日子,特娘的,水深火熱!”
“可不是嗎!這十多年,咱們的日子可是越來越難過了。”
“北邊的北遼也越來越猖獗了。”
眾人一陣討伐。
黃春輝穿著便衣,在幾個護衛的簇擁下,低著頭走過。
“相公,有鏡台的眼線。”一個護衛低聲道。
“趕走。”黃春輝壓壓鬥笠,聽著那些百姓在叫罵長安,不禁歎息。
晚些,他到了裴家。
“老夫來看看九哥。”
身材雄壯的裴儉帶著他去了祠堂。
祠堂的門打開,黃春輝身體歪斜著跨過門檻。
他點燃了三炷香,插在香爐中,伸手:“布巾。”
裴儉遞上布巾。
黃春輝拿著布巾,仔細擦拭著牌位。
他眼神不大好了,側身,借助著外麵的光,這才能看到哪裏有灰塵。
“九哥,老夫折騰了許久,赫連峰終於動心了。老夫臨走前,好歹要為北疆再出力一次,一戰,讓北疆安穩兩三年。
兩三年後,廖勁也老了,那時候,新人要上位……新人喲!看著笑嘻嘻的,可手段啊!他狠著呢!”
黃春輝嫌棄這裏太陰暗,就坐在門檻上,靠著門框,一邊擦拭,一邊嘀咕。
“潭州赫連榮謀劃了許久,手段百出,殊不知,那年輕人早就準備了一個大坑,就等著他跳進去。
那手段啊!嘖嘖!九哥你若是在,定然會罵,特娘的!現在的小崽子都是這般凶狠嗎?”
裴儉蹲在另一邊,看著天空出神。
“把赫連峰磨下去,下麵就是赫連春。那頭肥豕手段陰狠,城府了得。不過,老夫卻覺著小崽子能行。原先啊!他們就在陳州打過交道,小崽子沒吃虧。哈哈哈哈!”
他笑的歡喜,不提防又咳嗽了起來,裴儉趕緊弄了溫水來,“叔父還是少笑。”
黃春輝喝了一口溫水,愜意的道:“這人不能笑,那活著作甚?老夫寧可笑死,也不肯忍笑憋死!”
裴儉笑了笑,“叔父說的小崽子是誰?楊玄?”
黃春輝這陣子沒事兒就來裴家,捧著裴九的牌位坐在那裏嘟囔許久。
“你也知曉?”
“嗯!聽聞乃是我大唐名將。”
“不隻是名將,治理手段也了得!”黃春輝放下水杯,“九哥當年執掌北疆時,最不喜歡拽文的官員,可若是那人拽文的同時,治理有方,那麽,九哥就能忍他。大郎,你以後有何誌向?”
裴儉蹲在他的身邊,虎目中都是黯然,“小侄如今卻見不得人。”
“裴九的兒子,自該頂天立地!”黃春輝捧著牌位,“老廖老了,你的事,老夫怕嚇著他,沒說。不過,那個年輕人是個膽子大的。”
“哦!”裴儉問道:“如何膽子大?”
“老夫和長安翻臉,北疆官吏默默支持的不少,楊玄卻是大張旗鼓,說了不能出擊,他偏生就出擊了……”
“他隻是義憤填膺,為叔父鳴不平,還是什麽?”
“能這麽問,說明你這些年在家中並未擱下九哥的兵法。”黃春輝很是欣慰,“這是個有主見的年輕人,他對事務有自己的看法,不是老夫就能左右的。”
“那麽,就有趣了。”裴儉眯著眼,不知在想些什麽。
“大郎。”
“嗯!”
“可想過從軍?”
“叔父,我這長刀一出,您說說,軍中得炸了吧!”裴儉苦笑。
裴九的長子,從小被他精心培養,一手刀法也得了他的真傳。
真要上陣,一刀砍去……身邊的同袍估摸著就像是發現自己的夥伴是神仙般的炸毛了。
有這等本事的人,還需要從頭做起?
“老夫致仕後,北疆局勢不會太平穩。老夫估計,長安那邊會持續打壓,隨後北疆這邊會反製。”
“叔父就不擔心北疆反了?”
“和擔心北疆反了相比,老夫更擔心北疆向長安低頭,隨後換個人來執掌北疆,隨後……被北遼所破。
隻需想想北遼馬踏中原,老夫就夜不能寐。
老夫老了,沒辦法,唯一的法子便是讓最凶悍的人來執掌北疆。
就算是和長安不對付,可他好歹能守護北疆,守護大唐的邊疆。
至於長安,就讓那些蟲子在糞坑裏繼續蠕動糾纏吧!”
對於黃春輝把長安帝王和權貴們比作是蛆蟲,把他們爭奪的利益比作是糞坑,裴儉覺得很是貼切。
“他要來了,晚些,老夫準備為他接風,大郎。”黃春輝起身,裴儉扶了他一把,他拍拍裴儉的手背,“你也來,也算是見個麵。”
裴儉猶豫了,“叔父……”
“怕什麽?”黃春輝把牌位送進去,拱手行禮,回身道:“那小子是個狠人,更是周氏的女婿。長安的威脅他沒放在眼裏,明白嗎?”
裴儉還在猶豫,黃春輝佯怒,“老夫在,就算是不妥當,他也不敢拿你如何!”
黃春輝當眾把楊玄推出來,這便是推舉之恩,知遇之恩!
裴儉是他的子侄,更是北疆軍民深切懷念的名帥裴九之子。若是楊玄知曉後舉報,北疆軍民將會視他為豬狗!
裴儉應了。
送走黃春輝,裴儉站在院子裏發呆良久。
“阿耶,黃叔父之意,是想讓我出仕。這也就是說,北疆與長安的關係,越發的僵硬了。我也不知這是好,還是壞。隻是想著阿耶當年的冤屈,我便想殺上長安,宰殺了那對父子。”
裴儉在祠堂待了許久,出來後,拎著橫刀在院子裏練刀法。
最後一刀,他心中積鬱儘數湧現。
嗤!
尖利的刀嘯聲中,圍牆轟然倒塌。
一家子衝出來,鄰居也聞聲出來。
“周家的圍牆倒塌了!”
裴九自儘前,安排心腹把家眷送到了北疆,由黃春輝看護。裴姓太顯眼,由此,便跟著母親的姓氏,周!
這一刻,楊玄帶著浩蕩大軍進城了。
“陳州軍來了!”
桃縣百姓沸騰了。
“潭州軍就敗在了他的手中!”
“看著頗為倨傲啊!”
“這可是擊敗潭州軍的存在,如何不驕傲!”
劉擎親自來迎,帶著楊玄去節度使府。
“相公準備了酒宴,說是為你接風,這個麵子給的可夠大了,你莫要飄飄然,謙遜些!”
“是。”楊玄很謙遜。
進了節度使府,酒宴已經準備好了。
北疆文武匯聚一堂。
黃春輝介紹了幾個楊玄不熟悉的官員和將領,然後指指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子,說道:“這是老夫故人之子,周儉。”
能讓黃春輝這般珍重介紹,楊玄不禁生出了好奇心,拱手:“見過周郎君。”
裴儉起身行禮,“周儉,見過楊使君。”
黃春輝笑道:“周儉兵法和刀法了得,隻是父親去後,就有些鬱鬱,在家守孝。”
“哦!”
楊玄多看了周儉一眼。
黃春輝要致仕了,這個時候推一個子侄出來,讓楊玄想到了臨退休前瘋狂出手的故事。
老黃,難道也晚節不保?
隨後就是灌酒。
楊玄一邊被江存中等人灌酒,一邊不經意的打量著周儉。
“叔父。”
周儉舉杯,黃春輝欣然喝了一杯酒。
是夜,楊玄酩酊大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