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春輝的手指頭從坤州那裏往右,直接點在泰州。
“泰州一下,你看,整個北遼腹地將麵臨著北疆的打擊。這個局勢可眼熟?”
羅才想了想,“怎地像是以前北疆的局勢?”
“哈哈哈哈!”
黃春輝暢快大笑,良久說道:“正是如此。別人看子泰攻擊之勢不解,覺著他是東一下,西一下。可卻看不到裏麵的手段。連老夫也是琢磨了許久才揣度出來。”
他指著地圖說道:“他拿下潭州燕北城,這是給陳州做屏障用的。
那時候誰都沒想到,他壓根就對潭州沒興趣。
接著他拿下南歸城,外界都覺得和打潭州燕北城一樣。
可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拿下燕北城,奪取落腳點,一步步的夯實基礎。最後雷霆一擊,奪取內州。這時候,老夫才知曉,原來他的目光從來都不在潭州那裏。”
“他是奔著北遼腹地去的,也就是說,他從一開始就想全麵壓製北遼?老天!”
羅才捂額,“那時候他還未曾站穩腳跟,竟然就想著這般宏大的謀劃了?”
“所以老夫才得意啊!”
黃春輝紅光滿麵,“老夫為大唐尋的這個北疆節度使,如何?”
羅才心中震驚,豎起大拇指,“天縱之才!黃公神目如電。”
“哈哈哈哈!”
黃春輝不禁得意大笑。
外麵的老仆也笑了笑,阿郎許久都沒那麽開心了,真好。
“你看看他,在太平時滅馬賊,在陳州時滅三大部,這時候的他是在打根基。開商路,興農桑,興牧場……
手中有糧,手中有工匠,有戰馬。若是別人,定然躊躇滿誌,安穩度日,可子泰卻誌存高遠啊!他從一開始就盯著的是……反擊!”
黃春輝雙目難得的清朗。
羅才也徹底明白了。
“多少年了,大唐一直被北遼壓製著,每年耗費許多錢糧,隻求北疆能抵禦北遼的侵襲。北遼嘲笑大唐也就罷了,南周也是如此。”
黃春輝說道:“南周那邊,老夫還記得……有卵子便去打北遼人,和咱們南周打,有意思嗎?”
大唐隻知曉欺軟怕硬嗎?
有本事就去打我大哥北遼啊!
羅才莞爾,“如今反轉過來了。”
“是啊!”
黃春輝看著地圖,乾咳幾聲。
羅才輕聲道:“老夫不懂廝殺,卻懂的人心。”
黃春輝的身體動了一下,“你想說寧興嗎?”
“是!坤州丟失,會令北遼內部的分裂彌合,哪怕隻是暫時的,也能給北疆增添許多麻煩。”
“子泰不動,北遼會繼續內鬥,可要內鬥多久?”黃春輝毫不猶豫的為楊玄辯護,“數十年?直至子泰垂垂老矣,看著局麵如此,隻能發出奈何的喟歎?”
“老夫知曉,進不好,坐視更不好。”
羅才這話裏的含義太深了。
坐視為何不好?
因為羅才不看好大唐接下來的發展,在他看來,大唐接下來會持續衰退。
大唐持續衰退,除非北疆自立為國,否則也難免會跟著衰退。
而北遼的內鬥卻會隨著林雅的老去而淡去,當北遼大軍再度集結時,衰退中的大唐用什麽來抵禦?
黃春輝突然微笑,“為何要想那麽多呢?如今不該為小兒輩破敵歡喜嗎?來人,送酒來。”
羅才點頭,“是該歡喜,隻是老夫來的匆忙,沒帶些下酒好菜!”
“這裏便有。”
黃春輝伸手在案幾下摸索了一陣子,看著操作有些複雜,最後摸出一個錦囊,打開後,倒在案幾上。
“肉乾?”
“北疆肉乾,子泰隔一陣子便會令人送些來,說是與王老二吃的差不多。隻是老夫牙口不好,家中管束頗嚴,隻好悄然藏一些。”
羅才不禁捧腹。
酒水送來,一喝,竟然還行。
“你若是不來,多半是用加水的淡酒來糊弄老夫!”
黃春輝喝了一口酒水,愜意的歎息一聲,“這一戰之後,老夫再沒東西能教導他了。”
“聽您的意思,難道一直在書信往來?”
“對。”
“下一步,他會如何?”
黃春輝看著他,“聽聞你致仕了?”
話題轉過來,羅才嗬嗬一笑,“那位急著要掌控吏部,把自己人給弄上來。”
“早晚之事。”黃春輝緩緩咀嚼著肉乾,“準備何時歸去?”
“過幾日吧!”
“就不準備回來了?”
“回來作甚?從老夫致仕的那一日起,家門外就門可羅雀。往日那些熱情的不像話的客人,再無一人。”
“人走茶涼罷了,特別是這等要職。對了,回家養老?”
“與你一般!”
“與老夫一般?”黃春輝笑了笑,耷拉著眼皮子,“黃家外麵,少說有數十眼線輪番盯著,老夫家人出門,身後都跟著人。老夫若是出門,好家夥,上次難得出次門,周圍少說三十餘人,更有金吾衛的騎兵遙遙跟著。”
“誰讓你曾是北疆節度使?”羅才歎道:“老夫這一走,你若是再度聽到老夫的消息,多半是死訊。”
“興許,也有別的!”
黃春輝眸色中有些笑意,“一路走好。”
黃春輝不可能去送他,如此,今日一會便是永別。
“好說。”羅才乾了杯中酒,拿了一塊肉乾,起身後問道:“你覺著,北疆與長安之間……此後會如何?”
黃春輝說道:“老夫在時是忍氣吞聲。子泰不是老夫,長安若是敢伸手,他便敢把那隻手給斬斷。故而,此後會很熱鬨,可惜你回老家卻看不到。”
“是啊!會很熱鬨。”羅才心癢難耐,“哎!回頭給老夫寫信吧!”
“老夫歸家後便沒寫過信。知曉為何嗎?”
“不知。”
“老夫寫信給誰,誰倒黴!”
……
羅才出了黃家,一路悠然而行。
他偶爾回頭看一眼,然後有些失落,“竟然沒人跟著老夫嗎?”
隨從說道:“阿郎都致仕了,手中無半分權力。那些曾示好的官員如今都避之不及,跟蹤阿郎有何用處?”
“是啊!老夫如今無用了。”
老人最怕的便是無用。
羅才有些唏噓。
半道,一個男子和錯身而過,低聲道:“要回春丹嗎?”
羅才愕然,鬼使神差般的道:“多少錢一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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