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春寒抱鬆!(1 / 2)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2405 字 1個月前




春來不枯,老樹帶病,寒風嘯盪原野。

九江軍寨之中,杜野虎解盔於前,正坐不語。雄壯的身軀相較於以往,少了些許悍氣。

多年與他搭檔的楊尹,站在他身前。

楊尹甲冑具在,眸沉麵肅:「將軍要走?」

杜野虎曾是個多莽撞的漢子,幾年的莊國大將軍當下來,倒是有了幾分穩重。隻是這份穩重,讓楊尹陌生。

他習慣了跟在杜野虎身後衝鋒,習慣了為杜野虎查缺補漏,習慣那個性烈如火、待人炙熱的上官,直來直往的虎將。

如今卻是這樣能按捺,軍權都可放手,兄弟都可棄置。理想都做笑談。杜野虎右手虛握,捶了捶眉心:「該走了。」

楊尹一手按刀,往前俯身,人生第一次對杜野虎表現出這般的姿態,惡聲道:您要放下這麼多弟兄,去齊國投單君維嗎?!」

單君維是原陌國將領,當初轉投莊國,被莊高羨安排下來,用於替換杜野虎的軍權。

楊尹那時候帶人上新安,就準備先提刀並了這廝,不過提刀進帳的時候,才知此人已被重玄勝策反,竟與他們一同舉旗。

在掀翻莊高羨之後,杜野虎成為大將軍,單君維則是投奔新的恩主,去了齊國發展。

陌國比不上莊國,莊國跟齊國則根本沒有可比性。單君維的人生,很好地實踐了一句話,人往高處走。楊尹這句話,已是誅心!

他做好了杜野虎勃然大怒,給他一拳,甚至當場打死他的準備。但杜野虎隻是沉悶地看了他一眼。

絡腮大胡深處的麵容,有一種此前從未顯見的疲憊。

「楊尹啊。」杜野虎這樣滄桑地說:「人的天賦是有限的,你知道嗎?」楊尹不明白大將軍為什麼這樣說。

他們這樣的軍漢,隻是提刀掙命罷了,誰的天賦能說無限?

杜野虎看著他:「如果沒有天翻地覆的劇變,你這輩子沒有機會成就神臨。」

楊尹正在氣頭上:「明白了!將軍嫌棄我的才能!離開這裡,您就能有更優秀的部下,個個能神臨?」

杜野虎自顧自道:「我是氣血衝脈,走的古兵家路子,九死一生,才能在修行上稍稍追趕同輩,但也差得很遠。在四十歲之前,我有望神臨,可如果到了五十歲還沒成,我就成不了。我打的是耗命的仗,我這種人,沒資格老。」

楊尹冷道:「所以你要離開這裡,去找你神臨的機會。你現在是覺得,跟了你這麼多年的兄弟,都是你的累贅!」

杜野虎反而笑了一聲:「一直都是你勸我,你今天比我衝動。」砰!

楊尹雙手捶在軍案上:「我們還沒有輸,元老會那群老道士會些什麼!兄弟們都支持你,我不懂你為何不爭!」

「老子沒有那個天賦!你明白嗎?」杜野虎往後靠了靠,咧嘴看著他:「老子戒了酒,腦子還是不好用。老子認真讀兵書,每一頁都要翻詞典。老子想要讓老百姓都過上好日子,讓過去的痛楚不必再發生,但是老子辦不到!沒有那個能力—你懂嗎?」

杜野虎說著說著,有那麼一瞬間的情緒激動,但又坐回來,輕按桌麵:「我們嘗試過,我們失敗了,我們在這個位置上做不好,就應該讓更有能力的人來做。九江玄甲不是我杜野虎的,是莊國百姓的。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楊尹沉默了片刻,最後道:「您是不想奮死一搏,把薑閣老卷進來吧?」

杜野虎隻道:「如果我們的理想是正確的,我會不惜所有。但已經被證錯了—人不要一錯再錯。尤其這代價最後是百姓來承擔。」

楊尹又道:「有薑閣老在,將軍性命無憂。您打算去哪裡?」「你跟我走嗎?」杜野虎問。

「有什麼區別?」楊尹反問。

杜野虎直言不諱:「我的選擇會不同。」楊尹看著他,隻道:「我是莊國人。」

杜野虎站起身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後從他身邊走過。

楊尹直身按劍,注視著軍案,一言不發。莊國大將軍的軍帳裡,隻剩下莊國大將軍的頭盔。

多年的戰友,便以這次錯身為告別。走出軍帳外,杜野虎便看到了黎劍秋。

這傢夥身上的官服換成了一件普通長衫,道簪束發,懸劍於腰。鬆散地站在帳外空地好一番天涯劍客模樣。

今日將軍解盔國相除服。彼此相顧,都是一笑。

過去那些年的齊心協力,將相之和,都在這寥然的笑意裡了。

「杜兄接下來打算去哪裡?」黎劍秋問道:「雲國還是星月原?」

如果楊尹這些老兄弟,還要跟著杜野虎走,他會想辦法為這些兄弟掙一個前程。現在他隻道:「打算到處走走—你呢?」

黎劍秋抬起嘴角:「我打算和杜兄一起到處走走!」

他們在彼此的眼睛裡,都看到了一種不甘心。不是不甘於政治上的失敗,是不甘心理想就這樣黯滅。

在那個夜晚點亮的細微天光,搖曳著,搖曳著,竟然最後並沒有出現在窗外。

這些熱血不涼的年輕人,有改變世界的願望,但是對這個世界的認知,還非常淺薄。於此之上建立的理想,無異於空中樓閣。而終於在世事變遷中,看到自己的天真。

所以他們不謀而合地想要到處走走,去世界各個角落,看看人們是如何生活,看看不同地方的智者,是如何麵對這個世界。看看是否能找到,真正通往理想的道路。

這時空中傳來一句笑問:「你們要去哪裡走走?」

宋清約踏光而落,埋怨道:「怎麼不帶上我?」杜野虎看著他,問道:「清芷呢?」

「送去雲國找她的閨中密友了。」宋清約擺擺手,又認真地道:「你倆不能搞孤立啊,咱們可是一條船上的殘黨。」

黎劍秋道:「破船配殘黨,恰到好處。」

杜野虎張開雙手,做出往前推的手勢:「同去,同去!」三人於是一齊離開。

杜老虎在軍中的威望非同一般,離開軍寨大門的時候,接到消息前來送行的士卒,幾乎堵滿了這裡。

但沒有人吭聲。

戰士們隻是沉默地讓開一條道路,讓三人通行。三人也都無聲。

這是一場緘默的告別,士卒送別他們的將軍。

離開軍寨已經很遠,回望時仍能看到隱隱的人潮。

當上國相之後,愈發端謹持重的黎劍秋,悠悠嘆道:「此情此景,我突然想到一個詞語。」

「什麼詞?」杜野虎強振精神,感興趣地問。黎劍秋道:「敗家之犬。」

他搖了搖頭,自嘲地笑:「我這一生,都是失敗啊。」

敗家之犬黎劍秋的石刻,至今還在豎筆峰上,常有墨客騷人去瞻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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