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燭火熄,日月晦,我心光明(1 / 2)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2370 字 1個月前




暘國已經滅亡了!

史書已經翻過。

甚至昔日在暘國屍骨中站起來,分暘而食的所謂「日出九國」,如今也隻剩「旭」、「昭」、「昌」三國,且儘都俯首於齊,恨不得跪獻降表。

暘國正式宣告覆滅的那一年,是道歷二八一三年。

到如今道歷三九二八年,已經一千多年過去,無人再緬懷了。天下無暘統。

海疆暘穀仍在,但他們並不以舊暘為念。他們承接的是駐守海疆的責任,而不是暘國這個國家的位份。

所謂的「故國之心」,在那位率領暘穀自立的將主自儘後,就已經結束了。

至少在薑望所知的情況裡,隻有眼前這一個名為顏生的老儒,還稱「舊國」,還自稱「亡國之餘」,還懷念當年輝耀東方的【太陽宮】。

或許當年暘國東宮的那場大火,至今燃燒在這位老人的心中。顏生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

一時隻有青煙裊裊,總也聚不成形狀。

他焚香敬書、念念不忘的禮,沒能帶他回到夢中的國。昔者暘國建立,在極短的時間裡就稱雄一方,霸名東域。

暘太祖姞燕秋,也成為景太祖姬玉夙的阻道者,令其六合天子的偉業,化作泡影一場。

作為姞燕秋的親妹妹,同樣的八賢傳承、青帝血脈,在姞燕秋尚伏草莽時,姞燕如就隨之東征西戰,為之天下行走。

在暘國建立的過程中,她更是做出不可磨滅的貢獻,是開國一等勛臣。她這開國長公主的賢名,是作為暘國的奠基者之一,隨著暘國的歷史,一起被暘國百姓傳頌。

作為舊國遺老的顏生,或許對這位開國長公主有過很多的想像。想像她或者會哀嘆子孫不肖,或者會傷心大業崩塌,或者會緬懷最初輝煌.……論何種,都與他是同一種牽絆。

但姞燕如什麼都沒有說。

暘國的滅亡,牽絆了顏生一生。他在書山上讀了萬擔書,夢了千餘年,始終忘不了末代暘太子橫頸的那一劍。

那是他的學生,也是他的寄託。他曾虔心儘力,想要教出一位有德天子,救天下之厄,治萬民沉屙。

太子也的確賢良,壯誌擔國,可塌天之下,隻能徒呼奈何。

理想化為泡影,情感付諸東流,多少次遙望舊國廢墟,他多想看到另一個搖搖晃晃站起來的人影,哪怕聽到一兩個哀哭的聲音。可是這個世界如此安靜,隻有暮鼓晨鐘一聲聲。

顏生看著薑望,緩聲說道:「你身上有正統的大暘皇室功法痕跡。」

薑望道:「姞前輩的確傳我以法,但她未傳我道。她對我沒有任何要求,也沒有提及暘國。」

有一縷銀發跑到顏生的額前,切分了他的皺痕,這位老人隻是道:「她不想規束你。」

「我想是的。」薑望道。

在過往的時間裡,紅妝鏡給了他很大的幫助,救了他很多次。而他所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把紅妝鏡帶到覆海的麵前,請覆海照鏡。

顏生又沉默一陣,然後道:「先古之時,洞真四重,日燭明、月明、清明、明世。現在已經沒人提了。修行之道,新革於古。以前的詞語,無法定義現在。但老朽覺得,它們仍有一些可觀之處—薑真人,此四重境界,你如何理解?」

要聊別的,薑望還真沒什麼興趣。你顏生懷念暘國也好,追殺羅剎明月淨也好,說白了,關他薑某人屁事。但聊起修行,他就不那麼乏了。

洞真之道,唯有自求。在這條路上,他也有過長久的思考,很願意「述而論之」。尤其是麵對這樣一位閱歷豐富、學識淵博的老先生。

「晚輩隨心言之,前輩試聽之。」薑望稍稍斟酌一番言辭,開口道:「所謂洞真之修境,即是洞世之長旅。」

「我以為,【燭明】者,是洞真第一層,凡燭火所照,皆能明之。但往往囿於鬥室,為知見所縛。蓋因燭火,本身亦不甚明遠,力有不逮。」

"【月明】者,是洞真第二層,凡月所照,儘明之。明月儘天涯,知也儘天涯。乘天地之風,悠遊四時八方,可稱知世矣!」

「【清明】者,是洞真第三層,天地萬事,一心明之。無須燭月,自有明華。凡心之所想,儘可得道有觀。此真逍遙之境。"

「至於【明世】.……」

薑望眼神清明,麵帶微笑:「此洞真第四層。是『吾心明之,以心明世』,雖燭火熄,日月晦,我輩修士所修得的道理,仍然高懸永世,叫萬世明之,不復長夜。」

「好! 」顏生忍不住撫掌而讚: 「你這番論述,可入道矣!將來你的學生,未嘗不能以此編經!」

「老先生這話褒溢太過不過是一些淺薄的思考,根本不成體係,我有何顏麵盜名稱經?傳出去令人發笑。」薑望連聲道: 「我敬先生德高,切不可以言害我!」

顏生悠悠道:「君年少,不見驕。」

薑望立身甚直:「我想我隻是有自知之明。」

顏生微抬下頷: 「薑真人自觀,若論此四重境界,你在何處? 」

「我在每一境。」薑望認真地道: 「我明世時,也明於世。我時時為燭月所照,我亦時時為燭月。」

顏生忍不住長嘆:「先古洞真四重的論述,果然已經跟不上時代。不僅不夠論力,也不夠論境了。真是一代今人勝舊人!薑真人我現在相信你能成洞真之極,前方並無阻礙!」

薑望隻道: 「那要等我走到那裡,我才能確定自己是否走到。」

顏生又嘆一聲:「老朽是覆國的舊人,你是時代的驕子。歷史都已陳舊,而你正在開啟你的新篇。我今天坐在這裡,想起我的故國,希望能教你一點什麼,但我發現自己教不了。這是老朽之悲,也是舊儒之憾!」

薑望心想,道法秘術什麼的還是可以教的。但這話畢竟沒有這樣說。隻道:「先生乃鴻儒也,隻言片語,便能指點我人生迷津。若能在修業上有所討教,晚輩樂意之至。」

「老朽一生,窮讀經典,空談誤國! 」顏生哀道: 「見到你這樣英姿勃發的年輕人,隻有苟活千年的自慚形穢。有心言及,隻怕耽誤。」

顏生算什麼舊儒?他比陳樸要年輕的多。隻是他不願意接受暘國滅亡的現實,強行活在過去罷了。

「怎會是耽誤!雖有菩提之根,非歲月之經,不能結智慧之果。我麵對您,就如小溪見長河。」薑望懇切地安慰了一句,便道:「您今天既然有空,咱們不妨聊一點有意義的話題。說起來這【神照東皇衣】的運用,老先生您看看……」

「乾陽赤瞳與太陽宮是否有更深的聯係?晚輩在此處一直有些疑惑,您說在這個咒印痕跡裡……」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