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天生劍器以殺人(1 / 2)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3331 字 1個月前




晴空流雲下的溪水一泓,像是一條不知道歸處的小路,承載著那些讓人心碎的往事,蜿蜒向視野所不能及的遠方。

青石之上的白發男子睜開眼睛,藏劍千年已見鋒,此方天地都被刺痛。

雲開了好幾層。

但他隻是平靜地看著前方,劍眸照徹清溪水,無處生得一縷情。

「有事?」他問。

溪麵的水波微微蕩漾起來,映出來一個以玉冠束發的道袍女子。

她的眉眼鬢角如沐星光,麵容端麗合度。既見風姿,亦見歲月。眸中的神光,也似這水紋微漾一般無常。

「誒我說。」道袍女子的聲音帶著埋怨:「大楚淮國公叫人給你傳話,你聽也不聽?不管你那寶貝徒弟了?」

「他要去殺人,我沒管他。他要被殺了,我為什麼要管他?」白發男子淡聲問道。

水鏡漾起了細紋,水鏡中的女子麵容,也像是有些支離破碎了。

「啊這……」

這番話竟然很有道理,讓人一時無法反駁!

「但他畢竟是你的弟子,也是我南鬥殿的真傳。」女子道。

白發男子平靜地看著清溪水:「事情是他自己要做,路是他自己要走。那他就該有他的覺悟。倘若這一次就這樣死了,那也是他的選擇。」

「你這徒弟啊。他的殺性之重,不輸你當年。隻是心魘難消,偏在我執。」道袍女子嘆了一口氣:「先前還專門來求我,想要我幫忙卦算那個叫薑望的年輕人。」

白發男子的語氣依然平淡:「那他還挺會揭你傷疤的。」

「可不是?」道袍女子帶著些怨念說道:「餘北鬥出手遮掩的人,我哪裡算得過來?你七殺真人陸霜河,是當世真人殺力第一,我這算力,可排不到那麼高去。」

「我有一計。」

「計將安出?」

陸霜河淡淡地說道:「保護好自己,珍重身體,多活幾年。等餘北鬥死了,你就是當世真人算力第一。」

「這……餘北鬥好好的怎麼會死?你有什麼我不知道的消息?」

「我的意思是……」陸霜河道:「他年紀比你大。」

「……」大名鼎鼎的天機真人任秋離,在水鏡中沉默了一會:「謝謝,你還是這麼會安慰人。」

當然真正的原因他們都清楚。

現世沒有餘北鬥的道,他早就失去了成就真君的可能。所以他的年齡,是真真切切一步步緊逼的年齡。

隻是對於任秋離這樣的人物來說,一定要等到另一個人活生生老死,才能夠問鼎當世真人算力第一……又何嘗不是一種悲哀?

不是她最終能夠戰勝競爭對手,而是對手已經輸給了時代,且終會輸給時間。

「不過話又說回來,勝鋒他畢竟是咱們南鬥殿的自己人,他來找我,也是一種信任。」任秋離道:「你真不打算管他?」

「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最殘酷的是什麼嗎?」陸霜河問。

任秋離道:「……是你的劍。」

「我的劍還不夠。」陸霜河輕輕豎起一根手指,指著天空:「是它。無論你做什麼選擇,無論你怎麼努力,它都是那樣的,遵循它自己的秩序。不會為任何人、任何事改變。」

他仿佛完全沒有讀懂任秋離的話外音,隻是陳述著自己的答案,繼續說道:「當年選人的時候,我也隻是看著。我接受所有結果。我希望他也能接受。」

「現在不一樣,現在易勝鋒已經是你的弟子,你養了他這麼多年……」任秋離說到這裡頓住,驚訝地問道:「你想磨他的劍?在南域麵對大楚淮國公府……很容易斷的!」

陸霜河隻道:「天生劍器以殺人,沒有不許人折斷的道理。」

任秋離道:「左氏千年世家,積威日久,強者如雲。楚淮國公一聲令下,不知有多少人拔劍。你若不給他支持,他沒有活路。」

陸霜河道:「我相信他在出劍之前,就已經想清楚他要麵對什麼。」

「他畢竟年輕氣盛,未必懂得大楚淮國公府的分量,也未必知道齊國……」

「一個人如果在出劍之前,不清楚自己將要麵對什麼。」陸霜河淡漠地打斷道:「那他有什麼活著的必要?」

任秋離嘆了一口氣,又道:「神臨之下的人出手,也便罷了,我就怕淮國公府以勢壓人,傳出去對咱們南鬥殿的名聲也有妨礙。」

這樣的兩位真人,反倒是做師伯的比做師父的更牽掛弟子。

大約這也是易勝鋒去求任秋離幫忙卦算,卻沒有求自己師父的原因。

陸霜河看著水鏡,異常平靜地說道:「若有神臨之上的存在對他出手,我當然要為自己的徒弟護道。」

如他自己所說,一個人在出劍之前,一定要想清楚自己將要麵對什麼。

陸霜河毫無疑問是想得非常清楚的。

任秋離於是明白,這就是陸霜河劃下的底線,也是他對大楚淮國公的回應。

她勸道:「不如還是把勝鋒召回。長生君就快要回來,這段時間,咱們沒有必要跟楚國……」

「左囂是左囂,楚國是楚國。他能為一個齊人,做到哪一步?」陸霜河淡聲以應。

又抬眼看向天空,一隻血色的鷹狀異獸,正好振翅掠過,切碎了遊雲。

「我也很想知道。」他說。

天穹一抹澄空。

無聲,無相……也已經無鷹。

……

……

莊雍洛三國交界之地,有城曰「不贖」。

這裡是公認的法外之地,混亂之城。

三個國家的律法都無法延伸至此,俗世的任何道德、戒律都不在此生效。

這裡隻有一個聲音,一種規則。

這裡隻有一個罪名——

付不起命金隻能等著被人殺死的……「窮」。

有人視之為西境的毒瘤,有人視之為現世的淨土。

但不管人們怎麼說,怎麼看待,它都靜默地矗立在這裡,並且也將長期矗立下去。

洛國且不去說,如今莊國崛起,雍國革新,兩雄對峙,這交界之地倒是愈發穩固了。大概是誰也不想再啟國戰,都需要這麼一塊地方來緩衝。

於是不贖城愈見繁榮。

不能說它是滋生罪惡的土壤,但它的確是容留罪人的牢籠。

隻要繳納了足夠的命金,就能在這裡生活,能夠生活得很好。無論善惡老幼。

沒有命金,就沒有命。同樣無論善惡老幼。

靠坐在城門邊的罪衛,已經打了好一陣盹。

雖然這座城市裡都是惡徒,但他並不需要擔心有誰鬨事。不贖城的武力,早已在過往歲月裡被一再證明……現在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需要證明的時刻。

半睡半醒的昏沉中,有一個人走到麵前來,停在了麵前。

這人戴著鬥篷,身穿麻衣,麵容隱藏在鬥篷下。

很有禮貌地站在那裡,像是在等他醒來。

這種禮貌,跟不贖城的氣質格格不入。

罪衛瞥了這人一眼,就不再關心,是男是女、是美是醜、揭不揭麵都無所謂。她隻是打著哈欠問道:「知道規矩嗎?」

鬥篷下是一個年輕的聲音:「願聞其詳。」

年輕人在這座城市不太好活下來。

因為年輕人往往還有脾氣,而本事又還沒長成。

不過這也不關他的事。

罪衛雖然不怎麼耐煩,但還是把命金的規矩講了一遍。

「說吧,你打算為自己的小命花多少錢?」罪衛背完了規矩,便懶懶地拿來入城簡,提起筆來說道:「友情提醒,惜財的人往往在這裡活不久。」

「呃。」來人頓了頓,問道:「最低交多少?」

罪衛捕捉到了一種不太美妙的氣質,把入城簡和筆一收:「你可以一分錢都不交。」

「那就不交。」鬥篷下的年輕人說道。

很自然,很順滑。

幾乎是同一時間,聚集在城門附近,或站或躺或靠的那些人,全都投來了凶惡的眼神,個個如餓狼一般!

在這裡盤桓的,都是因為各種原因,在城裡已經快待不下去的人。可是他們當初來到不贖城,就是因為在外麵活不下去。現在離開,隻會死得更快。

他們每天蹲守在這裡,等待有可能的「新肉」。

雖然會選擇來不贖城生活的人,沒有一個是好惹的,但也總會有一些摸不著情況的愣頭青出現,在這個殘酷世道,給他們一點「甜頭」嘗嘗,比如眼前這個。

一身拙劣的偽裝,以及年輕人特有的自負。

大概在什麼地方,做下了一些也算轟動的事情,便自以為是個了不起的人物,自覺可以在任何地方橫行。

他是需要教導的。

當然,也許不需要教導,隻需要埋葬。

聚集在這裡的人如鬣狗,但不贖城的罪衛也不會理會他們。有這麼一群鬣狗在這裡,進城的新人往往會舍得多交一點命金。

畢竟他們罪衛有規矩,不能像城裡其他混蛋一樣,直接動手搶劫。

城門邊的罪衛,才不管新人會迎來什麼樣的命運,見新來的這個不肯交錢,也懶得勸什麼。隻隨意地道:「那就進去吧,還愣著乾什麼?」

「呃,有一個問題。」鬥篷下的年輕人,根本沒有在意那些凶惡目光,隻是看著守門收錢的那名罪衛,依然保持著禮貌:「我來找一個叫連橫的人,請問該往哪裡走?」

籠罩在城門附近的凶狠目光,一瞬間全都散去了。

捉虱子的捉虱子,睡覺的睡覺,曬太陽的曬太陽。

一來就找罪衛統領連橫的,不管是因為什麼事,都不是他們能夠得罪得起的。

唯獨城門邊的罪衛沒有任何態度上的變化。

交錢或者不交錢,找連橫或者找張三,都隻不過是一個影響了他打盹的人。

有點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進去問別人。」

「真是的,我就看個門,不能什麼事情都找我吧?」

戴鬥篷的年輕人倒是脾氣很好的樣子,完全不像其他初來不贖城的人那樣暴躁凶狠。隻是點了點頭,還說了聲:「打擾了。」

便自己往城裡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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