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今時人,古時路(1 / 2)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2419 字 1個月前




叮鈴鈴鈴,叮鈴鈴鈴~

駝鈴聲給灰蒙蒙的天空帶來了一點「生」的漣漪,但很快就湮滅在無止境的霾裡。Google搜索什麼都沒有改變,但改變確然已發生。

你有沒有見過邊荒的駱駝?

或者說……

烏篤那?

草原語裡,代表「堅韌」的意思。當然,在糅合了神語和各原始部族語言的草原語係中,它隻有附在一個確定的名詞之前,才表示「堅韌」。

當它單獨拿出來表達,就是一個專有的名次,單指這樣一種駱駝——

它們是沉默的,有著堅忍的褐色眼眸。

沒有毛。

外皮是黑色的、皺巴巴的,一點也不舒展,像是那種鞣製過的皮革。常在邊荒巡邏的戰士,會直接在它身上磨刀。

它高聳的駝峰裡,貯存著大量的食物和水分——有時候也會被走投無路的戰士剖開取食。食物和水倒是次要,最重要的是其間蘊含的生魂力。

人類修士以生魂石對抗荒漠中無處不在的抗拒與侵蝕,烏篤那不需要,烏篤那自己能夠產生對抗荒漠的生魂力,這亦是烏篤那歸屬於人族而非魔族的證明。

屬於魔族的生命,是不畏懼那種「乾涸」的,他們本就是「乾涸」的一部分。所有魔物的生命活動,同環境一起,形成了「乾涸」。

等閒戰馬根本沒有踏過生死線、進入邊荒的資格。而強大的妖馬踏進這裡,也需要生魂石的力量對抗環境。

「烏篤那」是這裡最常規的馱獸。

千萬年來,它們負載人族,一次次向邊荒深處進軍。既是戰車,又是食物,既是盔甲,又是戰友。

比老黃牛還老黃牛。

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沒人舍得對烏篤那下刀。

剖開駝峰,對很多戰士來說,都意味著最後的決死時刻。草原上把這個行為稱之為「弋徹」,描述的是用刀剖開駝峰的行為,但表意是「自戕」。且是偏榮耀的,不榮譽的自殺不能用「弋徹」來表達。

薑望來到邊荒的這一天,據說是剛下過一場雨,空氣中有一種鐵鏽的味道。薑望很懷疑這裡的雨,下的是刀子。

宇文鐸告訴他說,「差不多。」

薑望又問,這裡的雨到底是什麼樣子。

宇文鐸隻說,等下雨的那天,就知道了。

此後薑望一直在等雨。

數十頭烏篤那結成的隊伍,帶著近千名牧國戰士,從灰蒙蒙的霾裡走出來。那蜿蜒著的長龍,是一條隱約的線,在歷史裡蔓延。

邊荒是薑望一直想來的地方,不僅僅是因為,這裡是趙汝成曾經搏命的地方。

包括邊荒,包括虞淵,包括隕仙林,包括萬妖之門……所有人族對抗危險的地方,他都想要去看一看,去經歷,去感受。

超凡的力量,超凡的勇氣,超凡的責任。

這是他內心深處,對於修行者的樸素認知。

所以是為什麼,他對於普通人,一直比對修士寬容。不僅僅是因為修士具備更大的破壞性,更是因為,「懷其力者擔其責」。

而這個認知,最早是由左光烈建立。

邊荒這個地方,是人族與魔族的最前線,趙汝成在這裡廝殺過,左光烈也在這裡廝殺過。

荊牧兩國陳重兵於生死線,在漫長的歲月裡,一次又一次地向魔潮發起衝鋒。

在這片土地上,有多少英雄兒女,多少豪傑史詩,多少康慨悲歌。

既然來了草原,怎能不來邊荒?

不要忘記歷史,不要不看未來。

此時此刻,薑望站在生死線的這一頭,恰恰看到這樣一隊「獵魔者」的歸來。

一邊是青草如海,一邊是灰沙漫天。

生與死,熱烈與枯寂,在天地之間,分開了一條如此清晰的線。

這種感受是如此蒼涼,而在蒼涼的儘處,又生出一縷古老的炙熱來。

這條生死線,就是人族為此方天地劃下來的分野。是一代一代的人族勇士,用鐵血與鋼刀,在這個殘酷世界劃下的刻痕。

生死線這裡,是永不止歇的廝殺,永不乾涸的鮮血。

生死線之後,是無儘的沃土,計以億兆的人族。

而生死線前方呢?

那無數勇者埋骨的地方,那無儘流沙的深處,連接萬界荒墓的通道,在哪裡?是什麼模樣?

薑望按劍以立,乾陽赤童也看不到儘頭。

宇文鐸與歸來的獵魔者大聲地聊著收獲,薑望保持著合適的距離,安靜地聽著,以側身的姿態表示尊敬。

荊牧兩國對於荒漠深處的進擊,從未停止過。一方麵需要殺死大量陰魔,囤積生魂石,為以後對抗魔潮儲備戰爭資源。另一方麵,這種不間斷地獵魔行動,也能夠有效削減魔潮的強度。

然而魔可不是什麼能夠任意宰殺的豬狗,獵魔者往往要付出比魔更多的代價。

草原上有一個很有名的問題——

生死線這一頭為什麼綠草如茵?

而答桉每個人都知道。

因為有太多人為之拋灑熱血。

哪怕是在神權極盛的年代,這也是無垠草原上,不曾被神光覆蓋的問題。

「真的不用我跟進去嗎?」與獵魔隊伍交流過附近區域的情報後,宇文鐸回來問道。

「快別這麼說自己。」薑望安慰道:「你隻是有一點弱。」

宇文鐸:?

薑望眺望灰霾,好像看到了模湖的灰禿鷲的影子,嘴裡隨意地道:「不要把氣氛搞得這麼深沉,那麼多人都可以進邊荒,我又有什麼問題?」

宇文鐸道:「獵魔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獨行尤其如此……我知道說這些沒有用,但還是得說一下。免得汝成曳賅出關後,找我的麻煩。」

薑望扭頭看著他,笑道:「我是不是還應該寫一封免責書給你,表示我進邊荒完全是自願,與你沒有半點乾係,且你已經儘力勸阻?」

宇文鐸拿出紙筆來:「那是再好不過。」

薑望真箇就給他寫了一封免責書,言稱自願深入邊荒,與任何人無關。

並不全是玩笑。

他要是真的出了什麼事,有這樣一封免責書,便不會影響齊牧之間的關係。

而能夠寫下這樣一封免責書,便足以說明,他此行不是突然的頭腦發熱,而是的確對邊荒的危險有清醒認知。

宇文鐸說道:「其實你不用來,沒有人會苛責你。本來你持節出使,責任也不在此處。我知道你在海外有很大的聲名,在迷界已經殺過不少海族。」

「就當我也是在修行。」薑望隻道。

宇文鐸想了想,又說道:「生死線這裡的軍隊自有防務,不能輕易調動。但是我會守在這裡,協調一支預備軍過來。如果有什麼意外發生,記得往回逃,我會第一時間支援你。」

「那就多謝了。」

「你還需要什麼幫助嗎?雲殿下給了我很大的權限。」

「給我一張輿圖,給我一袋生魂石,給我一頭黑駱駝。」薑望隻道:「在繼任儀式開始之前,我會回來。」

相較於「烏篤那」,薑望更習慣叫它黑駱駝。

畢竟草原語對他這等西境出身、東域常駐的人來說,表意不夠直接。

在生死線上,宇文鐸送別了薑望。

看著一人一駱駝,愈行愈遠,慢慢地消失在灰霾裡,就像是一抹人間的亮色,被晦暗所吞噬——一如駐守生死線的那段時間裡,他每次送別趙汝成。

他以為大齊武安侯會說一些諸如人族大義之類的話,他也很願意相信那些,至少在薑望這樣的人嘴裡說出來,不會那麼虛假。

但薑望什麼也沒有說,隻稱此為「修行」。

宇文鐸反而覺得,修行是更有意義的事情。殺賊也好,報國也好,拱衛人族也好,都不是嘴上嚷嚷就可以實現的。那些滿口仁義道德,動輒天下蒼生,動不動叫別人反思的人……自己真的為這個世界做過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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