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瑪麗亞的提議之下,兩個人一起來到了米蘭大教堂參觀。
這座教堂,前後花費了幾個世紀興建,耗費了難以想象的人力物力,它是當時世界上最龐大的哥特式建築,也是最宏偉的大理石建築,占地麵積超過了一萬平方米,而教堂上的尖頂最高處高度超過了100米,幾乎可以稱為一座大理石構成的小山。
而且,與平平無奇的小山包不同,它的外牆、窗戶和柱子上充斥著精美的浮雕,總計有數千座,而在屋頂上,還聳立著135個尖塔,每個尖塔上也都有著精致的人物雕刻。
光是站在教堂外的遠處,就足以感受到它帶來的震撼了。
古人就是以這種直觀的方式來展現信仰和宗教的威力吧……
“好厲害!”瑪麗亞看得有些咋舌,“雖然早就聽說它有多麽宏偉了,但是果然隻有親身見過才能夠有直觀的印象。”
“是啊,確實讓人震撼。”艾格隆點了點頭。“當年羅馬皇帝君士坦丁,就是在這裏頒布了《米蘭敕令》,宣布羅馬帝國境內的所有人都有信仰基督教的自由,並且發還了已經沒收的教會財產,承認了基督教會的合法地位。從那時候起,米蘭人就認為自己在基督教曆史上占據有重要的地位,他們寧願花費幾個世紀來建設如此宏偉的教堂,也是為了彰顯這種地位吧——”
“啊,那些可憐的基督徒。”瑪麗亞笑著聳了聳肩,“若不是他們當年不畏犧牲地傳播教義,我們到今天都可能無法傳承基督信仰了呢。”
“如果沒有基督教,也會有一個類似基督教的東西被發明出來並且為那時候的大眾所接受的。”艾格隆回答,“當時帝國的秩序正在崩壞,就連羅馬皇帝都朝不保夕、接連死於非命,公民們的財產和安全得不到有效的保護,他們這些可憐人需要一種明確而且簡單的信仰作為自己的精神寄托……是人間的痛苦帶來了對宗教的渴望,至於它的名字反而不那麽重要。”
艾格隆這番頗為唯物主義的話離經叛道,如果瑪麗亞是一個嚴格而且虔誠的天主教徒的話,她肯定會勃然大怒並且怒斥這個少年人。
不過,瑪麗亞對上帝的態度和自己的姐姐也差不多,所以她也不至於生氣了。
“這話說得倒也沒錯。”她輕輕點了點頭,“我們的家族因為我們立場,所以必須是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但是這又有何意義呢?當年天主教徒和那些新教徒們在我們德意誌大地上彼此廝殺,到處十室九空,最後又換來了什麽呢?沒有救贖也沒有憐憫,上帝並沒有展現出祂的慈悲,最後反倒是新教徒們獲勝了,保全了它們的領土與信仰……所以其實我也不大相信上帝的意誌,祂要麽不存在,要麽並非全知全能,要麽根本不在乎凡人,無論是哪種結果都意味著祂與我們祈禱的那個神不同。
而對我來說,隻要神保佑我,那麽信仰上帝或者信仰阿波羅乃至維納斯,對我來說都是無所謂的。首先是我自己更加重要。”
頓了頓之後,她又狡黠地笑了起來,然後故意放低了聲音,“小時候我們在接受家庭教師們的神學教育的時候,我就已經在內心當中抱有類似的疑惑了,然而無論是誰也無法準確地解答我的疑惑,最終他們煩了,讓我閉嘴什麽都別問……於是我就知道,神,說到底也就隻是這麽回事罷了,人人心照不宣但人人都必須當祂存在,與其說祂是神靈倒不如說祂是曆史是習慣,是文明傳承的符號與紐帶,是我們德意誌人存活在這個世界上的象征性證據。當然了,這些話我也隻是私下裏說說罷了,要是被旁人知道了維特爾斯巴赫家族的公主居然在思想上接近於泛信者甚至無神論者,天曉得會發生什麽!”
看著她的笑容,艾格隆也禁不住會心一笑。
當年,在宗教改革如火如荼地席卷整個德意誌的時候,大量德意誌王公選擇加入到了宗教改革派的陣營當中,比如薩克森、勃蘭登堡等等,而巴伐利亞經過一番權衡之後卻仍舊站在了天主教陣營這一邊。
是維特爾斯巴赫家族的信仰比其他王公貴族們更加堅定和虔誠嗎?那倒沒有,因為同樣出自於維特爾斯巴赫家族的普爾法茨選帝侯,就加入到了新教陣營當中,並且打響了反抗哈布斯堡皇帝的第一槍。
與其說這是宗教的選擇,不如說這是深思熟慮之後選擇的政治立場。
但不管是什麽原因,從那之後,巴伐利亞一直都堅定地站在天主教集團這一邊,在可怕的三十年戰爭當中,它也一直同哈布斯堡皇帝站在一邊,巴伐利亞支係與普爾法茨支係對壘,直到最後巴伐利亞支係借著內戰的勝利幾乎吞並了普爾法茨支係的大部分領地,而徹底成為了家族競爭的勝利者。
三十年戰爭以帝國元氣大傷、人口劇減而告終,但是對巴伐利亞來說卻又是一個壯大自己的契機,在這一係列的戰爭當中,它成為了一個德意誌內不可忽視的強大邦國,擁有了一席之地,而它在德意誌內部,也坐穩了天主教諸侯陣營的第二把交椅,僅次於哈布斯堡皇帝之下。
正因為擁有這個政治立場,所以維特爾斯巴赫家族的後裔們也必須是虔誠的天主教,不是也是——至於他們內心當中對上帝到底持有何種看法,又有誰在乎呢。
艾格隆對此倒是極為理解——畢竟,在理論上,拿破侖皇帝是虔誠的天主教徒,他自己也是呢……
有兩代教皇親口為證,絕對不會錯的。
不得不說,瑪麗亞雖然說話老是尖酸刻薄,但是也不乏機智敏銳,而且從來不在乎什麽敏感話題,隻求讓自己說得開心,偶爾還能開一些令外人聽了之後側目的玩笑。
比起姐姐來,瑪麗亞還要更加心直口快、滿不在乎。
艾格隆並不討厭這種人,相反他倒是覺得和她交談挺有趣,至少不會是那些乏味的社交客套話來回軲轆轉。
他們走進教堂,一邊欣賞著教堂內的陳設和雕塑,一邊互相聊天,時不時拿先輩們和曆史上的大人物開玩笑,一時間彼此倒是相談甚歡,甚至隱隱然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艾格隆心裏突然覺得,哪怕自己不抱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也可以同這位殿下交個朋友。
更何況,他真的需要討好她,讓她同意自己的計劃。
瑪麗亞和艾格隆漫步在寬闊的教堂內部,看著教堂內密布的廊柱及其雕塑、以及那些彩繪的玻璃,看著聖壇,以及那些裝飾精致的窗格,還有那些聖象,感受著裏麵彌漫的宗教氣息。
“完全輸了……”瑪麗亞突然發出了感歎,然後略微頹喪地低下了頭。“我們巴伐利亞人無論如何是超不過他們了,我們建不了這樣的教堂。我們隻能在意大利人麵前自歎弗如了!”
艾格隆對瑪麗亞這種異常的好勝心感到很驚訝,他完全沒想到在遊覽的同時她會有這樣的想法。
不過這也證明她確實被這座大教堂給震撼到了吧。
“也許您也不必為此傷心,米蘭是一座富庶的城市,而它是市民們為這座教堂前後花費了幾百年時間!如此可怕的人力物力支出,他們當然可以得到一座令人歎為觀止的奇跡建築,您的國家比不過也是很正常的。”於是,他半真半假地安慰起了瑪麗亞,“再說了,您要相信後人的決心和能力,雖然當代你們沒有,但是說不定哪一天,某位巴伐利亞國王也會建設出一些令世人歎為觀止的美麗宮殿和城堡,同世界上最美的那些建築交相輝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