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能否等他生下了一位孫子再行使您的權利?””
諾瓦蒂埃侯爵的眼神裏充滿了祈求。
這一刻,他不是那個叱吒風雲的政壇弄潮兒,也不是那個曾經雙手沾滿了鮮血的帝國重臣,重新變回了一個年過六旬的老頭。
這種眼神,讓埃德蒙-唐泰斯看了不禁心生憐憫。
如果有得選,他又怎麽願意看到類似的場麵呢?
“我進了牢房之前, 維爾福檢察官就已經結婚了,他沒有孩子嗎?”埃德蒙問。
“現在隻有一個女兒,名叫瓦朗蒂娜。”諾瓦蒂埃侯爵悲傷地回答,“是一個非常聰明也非常可愛的孩子。他原本娶了聖梅朗侯爵的女兒,不過夫人已經過世了,他最近娶了一位續弦夫人。”
埃德蒙沉吟了片刻, 就他個人來說,答應這個條件並無大礙——反正他現在也不急著報仇雪恨。
不過,他也知道, 自己不能寬泛地答應這個要求,畢竟萬一檢察官一直生不出兒子來,難道自己就要放棄向他複仇嗎?
“我可以等,先生,但是我沒辦法無限期等下去,請您理解。”於是他回答。
諾瓦蒂埃侯爵對伯爵的顧慮也完全理解,於是他點了點頭,“好的,我們就靜靜等待吧!如果上帝還垂憐我,那麽也許會讓他跟他的續弦夫人生下一個兒子;如果上帝覺得人間需要公平,想要讓他就此滅亡,那我又有什麽話可說呢?我們以三年為期吧,三年之後我們見分曉。請您放心, 這三年當中我守口如瓶,絕對不會透露半個字, 我等候命運的安排。”
侯爵這話說得又動情又合理,埃德蒙覺得自己也沒有什麽可爭議的了。
“好的, 那我們就這麽約定吧。”於是他點頭應承了下來,“侯爵,您兒子的所作所為並沒有折損我對您的敬意,您過去的那些輝煌履曆、以及現在在我麵前展現出來的風度,都讓我深為欽佩,您是一個頂天立地的人,我希望您能夠一直身體健康,在未來為陛下和人民奉獻自己的才能。”
“您過獎了,我隻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頭子罷了,又有什麽可稱道的呢?”侯爵黯然苦笑,顯得意興闌珊,“不過我會儘我所能的。我這個人一生當中經曆了無數大事,留下的東西卻寥寥無幾,家庭破碎夫妻反目,眼看著國家血流成河……我希望在我撒手人寰的時候,我能夠看到一個更美好的時代的降臨。”
因為兒子的事情,諾瓦蒂埃侯爵很明顯有些消沉,埃德蒙-唐泰斯和特雷維爾侯爵也心照不宣,再也沒有刺激他了。
接著,三個人又拋開了維爾福檢察官的事情,談論了一些最近的政治話題,以及揣摩接下來的政壇動向——其中最重要的,是揣摩哪些人可以為波拿巴家族所用。
談到這裏的時候,諾瓦蒂埃侯爵總算來了精神,滔滔不絕口若懸河,而對這些問題埃德蒙-唐泰斯基本插不上嘴,隻是在旁邊靜靜聽著,並且默記著,猶如上課聽講的學生一樣。
說到最後,諾瓦蒂埃侯爵對如今的時局做出了總結。
“在如今這個年代,厲行專製政體已經不合時宜,尤其是在覺醒後的法蘭西,一位君主無法純粹依靠刀槍來把他個人的意誌強加於國民身上,甚至無法無視他的政府和議會,他隻能和現有政體攜手共治,並且接受人民嚴苛的審視和評判,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仿佛是為了證明他自己的論點似的,他又繼續解釋,“先皇在1815年複辟的時候,就拋棄了他在帝國時代的獨斷權威,宣布自己要實行寬容的政治,因為他知道隻有這樣才能夠爭取到民心;而等到波旁王室回歸之後,儘管他們時時刻刻都想要回到舊時代,但是他們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路易十八國王頒布了《憲章》就是明例,他知道如果不做出寬容的姿態,那麽他會立刻跟哥哥那樣被法蘭西人民推翻……可以預想得到,在人民如今對查理十世國王的倒行逆施普遍不滿的今天,陛下如果想要爭取民心,勢必也要做出比之前更加寬容的姿態。”
“可是……陛下不是一個寬容的人啊……”特雷維爾侯爵歎了口氣,“我跟他共處了一段時間我看得出來,他是一個很虛心的人,善於聽取別人的建議,但是他也非常執拗,一旦做出什麽決定,就不容許他人質疑,非要把它完成不可……讓陛下寬容別人冒犯自己的權威,實屬不易。”
按理說來,這些話特雷維爾侯爵是絕對不能說出口的,身為臣下不能妄議君主,不過此時此刻在座的三個人都是波拿巴黨派內的核心成員,因此私下裏說出來並不犯忌諱,甚至有一種“和陛下足夠親近”的感覺。
埃德蒙-唐泰斯對此也深以為然,他在陛下身邊呆的時間要更長,自然也更加理解那個少年人。“陛下骨子裏是一個非常驕傲的人,他瞧不起那些誇誇其談卻一事無成的人,他是個實乾派,而且深信自己一定是對的……我不覺得這是什麽缺點,如果沒有這些特質的話,他也不會有如今的成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