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伯爵離開之後,閣樓裏隻剩下了師傅兩個人。
即使是在白天的時候,這個狹小陰暗的空間裏透不進多少光線,到了此刻的深夜時分,自然更是一片漆黑,黑暗猶如實體的沼澤一般吞噬了一切,隻有微弱的燭光在搖晃當中勉強地掙紮著,在師徒兩個人蒼白的麵孔上染上了淡黃色的輝光。
“他已經走了,您這下應該沒有顧慮了吧?”艾格妮絲問。
她的聲音在這個狹小的空間當中回蕩,雖然不大,卻似乎又帶上了某種壓迫力,像是在催促比昂卡麵對現實。
一貫驕傲果斷的比昂卡,此時的內心當中,卻罕見地出現了矛盾與糾結,顯然目前擺在她麵前的兩個選擇,無論哪個,品嚐起來都會無比的苦澀。
“我確實是受人委托去刺殺那個人——你想知道是誰嗎?”比昂卡問。
而這個問題,不僅僅打破了兩個人之間的沉默,也讓艾格妮絲心裏如釋重負。
師傅確實在自己的說辭之下動搖了,這也意味著她的努力並沒有白費。
“我不想知道。”艾格妮絲搖了搖頭,“您知道的,我對這種事情並沒有興趣。但是,既然到了現在這份上,您就隻管說吧。”
“其實和你一樣,我也並沒有興趣摻和到這種事裏麵,我隻是受人所托罷了。”比昂卡也苦笑了起來,“雖然談不上後悔,但要是沒有接受這個委托,也許一切都會有所不同吧。”
你這不就是後悔了嗎?艾格妮絲心裏吐槽。
不過她也知道師傅死要麵子的性格,既然落到這個地步,她也不忍心點破了。
“到底是誰,值得您冒著如此的風險,接受這樣的委托?”艾格妮絲心裏也有點好奇。“難道您真的覺得羅馬王隻是個無足輕重的人物,殺了也就殺了嗎?”
“我欠了一個人很大的人情。”比昂卡無奈地回答,“既然他如此請托,那我隻好答應了。”
“他?”艾格妮絲敏銳地察覺到了細節,然後她就更加狐疑了。“一個男人?”
她知道,師傅一向獨來獨往,而且由於性格的因素,極少會跟男性來往,居然會欠一個男人的大人情,實在有點難以想象。
會不會……
“你這個傻丫頭,又想到哪裏去了?!”雖然看不清艾格妮絲的表情,但是從徒弟的語氣當中,比昂卡也能夠察覺到她的想法,於是忍不住下意識地嗬斥了她。
雖然兩個人如今的處境都很艱難,一人差點精神崩潰,一人瀕臨死亡,然而當她們獨處以後,又會忍不住以熟悉的相處模式對話了。
一切又仿佛回到了從前,那種輕鬆的氛圍,和眼下的處境格格不入。
“我和他沒什麽私交,隻是他過去幫過我大忙而已。”
“那到底是什麽大忙,又是什麽時候的事情呢?”艾格妮絲好奇地追問。
比昂卡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陷入到了沉思當中,顯然是在用為數不多的體力,翻找記憶力那些痕跡。
“那大概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吧……”片刻之後她重新開口了。“那時候,我還很年輕,就比現在的你大一點。”
“如果是二十年前的話,已經比現在的我大挺多了吧……”艾格妮絲插話。
“住口!聽我講完。”比昂卡習慣性地打斷地徒弟的話,“那時候我剛剛出師沒多久,懷著想要見見世麵的心情離開了家鄉,遊山玩水之餘順便找人挑戰,試試自己的成色。當時一路從意大利然後北上來到了奧地利,接著穿過了瑞士來到了法國境內……”
艾格妮絲不再插話,靜靜地聽著老師解釋,而比昂卡似乎也來了狀態,敘述也流暢了許多。
“那時候還是拿破侖的帝國,雖說他的治下比過去太平了不少,但是也稱不上什麽太平盛世,時不時還會打仗。不過,我倒是不害怕,反正到處打仗已經持續十幾年了,大家也早就習慣了。
有一天,我跑到一家旅店投宿,然後在休息的時候,碰到了一個小流氓對我說話不三不四,那時候的我脾氣比現在還要差,自然就毫不猶豫地出手教訓了他——不過我沒想到,他跑了以後,叫了幾個人試圖找回場子,還說了特別難聽的話,說是要把我關起來什麽的,我一氣就大打出手,結果就殺了人,還重傷了幾個。”
“失手殺人?”艾格妮絲頓時就嘖了嘖舌,“這可就捅了婁子啦。”
“是啊,鬥毆打架是一回事,殺了人可就是另一回事了。雖說我占了理,是他們挑釁在先,但是作為一個外國人,我又怎麽可能和人說理?再說了,天知道他們在這個鎮子裏還有多少同夥……所以我在動完手之後,趕緊就收拾行李逃跑了。”
“那您逃成功了嗎?”艾格妮絲問。
“本來是可以成功的——如果我的馬沒出事的話。”比昂卡無奈地回答,“我從旅店跑出來之後,趕緊騎了馬走人,結果卻沒想到,那些天殺的混蛋在找我報仇的時候,對我的馬動了點手腳,結果我沒跑多遠,這匹馬就不行了……這可是跟了我好幾年的馬,看到它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樣子,我心裏難受極了,一劍結果了它,免得它多受苦。真的,我殺人的時候手從來都沒抖過,但是對它用劍的時候我的心都在顫抖,難受至極。
殺了馬雖然解決了它的痛苦,但是我的麻煩卻沒有減少,我殺人之後驚動了當地的治安官,而且死者裏麵有鎮長的親戚,於是他們就派當兵的來抓我,他們是本地人,當然比我熟悉得多,快馬加鞭很快就追上了我。”
“這就是一個人旅行要麵對的風險呢……”雖然已經過去了好多年,但艾格妮絲還是為師傅感到同情,“那您接下來怎麽辦呢?反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