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些話所隱含的意義,公爵也是非常清楚的——那就是武力和國王攤牌,逼迫他就範。
這絕對不是他原本想要的結果,公爵原本的盤算是,在議會和巴黎民兵們共同逼迫上,失去了對巴黎控製的國王自覺大勢已去,然後認清形勢,乖乖地自行讓位,這樣就可以把篡位蒙上一層“禪位”的表皮,把統治階級內部鬥爭的危害和後果,控製在最小範圍之內。
歸根結底,公爵的猶豫和痛苦不是因為他愚蠢,恰恰是因為他很精明,他深刻地認識到,他能夠選擇的政治空間太小。
他的出身給了他高貴的身份和大筆的財富,這些資源可以幫助他拉攏人心聚攏勢力,但是卻也讓他遠離了民眾,他雖然口口聲聲要改變王朝的錯誤,但終究他本身也是脫胎於王朝的宗親顯貴,他無法、也不願意去否定千百年來卡佩家族的統治。
所以他也並不想、不能扮演一個完完全全的“推翻者”,他為自己選擇的身份隻能是“改良者”,扮演一個擺在統治集團內部“更好的選擇”,而在統治集團外部,他既無多少威望,也不受人愛戴,人人都記得奧爾良公爵當年參加革命、又在革命進入高潮時間逃亡法國的故事,他在保王黨和革命黨之間完全兩頭不討好。
如果沒有人攪局,那這種尷尬局麵也不算什麽大問題,不管怎麽說,公爵確實比國王要開明不少,哪怕不喜歡公爵的人,也會因為反感國王的倒行逆施而選擇捏著鼻子承認公爵的篡位,承認小宗吞並大宗基業的叛亂。
可是如果他用武力去逼宮,甚至讓鮮血在王宮當中流淌的話,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他再也扯不出原本那種禪位的麵紗,鬥爭升級之後,他也很難再去拉攏國王原本的支持者們,更別提周圍那些中立派了。
至於對民眾,那就更加如此了,如果隻有兩個選擇,他們因為都不喜歡而會選擇冷眼旁觀,但是如果還有另外一種選擇的話,情況就也許不同了!波拿巴在這個現有的政治空間之外,他雖然沒有多少錢,但可以從廣大的民眾當中汲取聲望和力量。經曆過幾十年前那一出戲碼的公爵和高丹,誰也不會忽視這種力量。
所以,公爵在考慮下一步的時候,才會感到進退兩難。
但是,高丹更加知道,在政治上,比起錯誤,更可怕的是猶豫不決。因為錯誤也許還有補救或者將錯就錯的機會,但猶豫不決的話,在瞬息萬變的關頭,那就隻能讓自己成為待宰羔羊了。
本著對公爵的忠誠心,他在這個緊要關頭,也決定豁出一切,為公爵的事業而做出最後的努力。
正是帶著這種悲壯決絕的心態,高丹以他最嚴肅的表情,看向了公爵。
“痛下決心吧,閣下!”他嘶聲對恩主進言,“您現在是在緊要關頭,先贏下來再去考慮贏了以後怎麽辦的問題吧,難道您願意束手就擒,看著您一生的基業就此化為烏有嗎?
如果您不願意,我們應該立刻逼迫國王退位,如果他不願意,我們就進攻王宮,我們要讓他把國王的位子讓出來,讓您成為真正的國王,您再來把國家從危局當中解救出來!”
公爵皺緊了眉頭。
“進攻王宮?”他喃喃自語地反問。
“是的,我建議您現在就派出使者向國王發出最後通牒,隻要他退位,就保護他的家人和財產,禮送他們一家出境,他的那些心腹廷臣,也會得到很好的安置,任憑來去。”高丹急迫地對公爵說,“而如果談判破裂,今天晚上您就強攻,不能再拖下去了!”
然後,他又擺出了過去的例子給公爵打氣,“古時候那麽多王室宗親對國王舉兵,有什麽奇怪的呢?您的先祖亨利四世甚至和瓦盧瓦王朝的國王們打了幾十年宗教戰爭,那又如何?等坐上王位之後,他之前的所作所為,那些鮮血和殺戮早就沒人在乎了,他隻要把國家治理好,那就是人人稱頌的國王。公爵,您不是在造反,您是在拯救國家!”
高丹的勸說,讓公爵的臉上閃過了一絲狠厲。
是的,不管多麽臭名昭著,總之要先成為國王再說,自己一家幾代人的夙願,不就是為了這個嗎?
他又看了看遠處的杜伊勒裏宮,目光當中已經是殺氣騰騰。
“對國王開槍嗎!作為臣民我們怎麽能這麽做!”但是,他馬上大聲對高丹嗬斥了一聲,然後轉身離去。
高丹心領神會。
他知道,有些事情不能臟了公爵的手,就讓他這個多年的心腹代勞吧。
看著公爵的背影,他百感交集。
公爵雖然有各種各樣的毛病,但是到了關鍵的時刻,他終究還是拿得出勇氣……畢竟也是經曆過那個時代的人。
“上帝會保佑您的,閣下!”他喃喃自語。
接著,他走到了周圍的那些被公爵收買的民兵指揮官那裏,然後下達了準備進攻王宮的命令。
“這是公爵的命令嗎?”有人提出質疑。
“這時候我們還需要公爵的命令嗎?”高丹反駁,“公爵厚養我們這麽多年,為的就是今天,難道還要他再說什麽嗎?”
而此時的公爵,也是百感交集。
他知道,一旦他這麽做了,他就會陷入危險,就算贏了,那接下來的收場也艱難萬分。
可是現在,如果不贏下來,那就連“收場”的資格都沒有。
所以必須硬著頭皮走到底。
他此時比任何時候都要憎恨那個攪局的少年人,是他,讓自己原本輕鬆收入囊中的勝利,變成了如此痛苦和糾結的選擇。
抓到你的話一定要你死得難看!他在心中第一千次咒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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