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2 / 2)

台風眼 潭石 2990 字 8個月前






要表現出小滿不耐煩,但也不能太不耐煩。應聲之後要磨蹭一會兒再起身,可也不能磨蹭太長時間。起身時嘴上要咕噥一兩句,但咕噥的是什麼劇本上沒寫,得自己發揮。

進組後的那兩周是他最痛苦的一段時間,不停地被打碎重塑,一遍一遍地被否定重來。

梁思喆又重新想到曹修遠跟他說的那句天才和蠢才的論斷,他想自己應該是曹修遠口中的蠢才,否則怎麼會演幾十遍都達不到他的要求?

曹修遠倒很有耐心,坐在監視器後麵,不管喊多少遍“cut”都是那副嚴肅模樣,不會不耐煩,也不會動怒,一遍一遍上來給梁思喆講戲,有時還會親自演示給他看。

彭胭教小滿抽煙的那場戲拍到淩晨三點半,收工後整個劇組都鬆了一口氣。

梁思喆覺得挺對不起劇組的,他一向都是不喜歡麻煩彆人的性子,卻因為自己的原因導致劇組幾百人都跟著自己耗時間,真挺廢的,居然拍了快二十遍才過,從晚上八點拍到淩晨三點半。

收工以後,梁思喆沒跟劇組的車回酒店,他心情不太好,自己溜達著回去,走了幾百米,身後有車喇叭衝著他響。

他一回頭,鄭寅開著車跟上來,壓下車窗:“上來。”

梁思喆起先沒想上車,他就是想自己走走清淨清淨,但鄭寅堅持要他上去,他隻好拉開車門坐進去。

“這就堅持不下來了?”鄭寅開著車問他。

“沒,能堅持。”梁思喆說。這機會是曹燁讓給他的,多少人夢寐以求這樣的班底和合作演員,他就算打碎牙和著血沫往肚子裡吞,也得堅持著把這戲演完,否則他沒法跟曹燁交待。

“那就是沒信心了?”

梁思喆沉默了片刻:“我記得您說過,我可能不適合做演員。”

“我說的話你聽聽就得了,”鄭寅笑了一聲,“曹導既然點頭讓你進組,你就是個做演員的好苗子。而且,你這才哪兒到哪兒啊,章明涵當時一個五秒的鏡頭拍了整整一周,不還是磨出來了,最後還得了新人獎,你隻有剛進組那個鏡頭磨了兩天,已經不錯了。”

梁思喆這幾天拍戲拍得挺壓抑,情緒全悶在肚子裡發酵,他又有些要強,不想讓鄭寅誤以為自己是因為磨太多遍才堅持不下來,想了想還是沒忍住跟鄭寅說了自己的真實想法:“我自己倒也沒關係,以前練琴也是幾百遍地練,但耽誤整個劇組幾百人的時間,覺得有點過意不去。”

沒想到鄭寅聞言笑了幾聲:“你啊……跟我想的真是有些不一樣,我以為你根本就不會在意彆人的想法呢。”頓了頓又說,“你也不要把劇組想得太膚淺了,他們陪你磨戲不是看你的麵子,是看曹導的麵子,曹導讓他們磨幾十遍幾百遍,他們就心甘情願地跟著磨,因為大家都知道,這是為了電影,不是為了某一個人,大家都相信他,你也得相信他。”

梁思喆“嗯”了一聲。

劇組真是個神奇的地方,那晚回到酒店,梁思喆躺在床上想,以前他對鄭寅沒什麼好感,可自打拍戲以來,目睹鄭寅周旋在各個組中間,處理各種突發事故,忽然覺得他是個挺不錯的人,難怪曹燁一直親熱地叫他“寅叔”。

曹修遠也是,接觸了這兩周時間,他完全能夠理解曹燁提起曹修遠時那種崇拜的語氣,曹修遠身上的確有那種讓人甘願追隨和信服的氣質。

如果當時進組的是曹燁,說不定他跟曹修遠的關係應該已經緩和了不少,梁思喆對著天花板發怔,曹修遠對演員似乎的確比對兒子有耐心多了。

經曆了兩個多月打碎重塑的過程,梁思喆漸漸入了戲,真的變成了小滿。

進入了小滿的角色之後,戲開始演得越來越順,對戲的前輩演員臨時加一句劇本上沒有的台詞,他也能很自然地接住。

但他的心情卻並沒有隨之變好,反而愈發有些壓抑,小滿的壓抑他一絲不漏地全都能感受到。與此同時還有對彭胭的迷戀,拍戲間隙他會盯著胡雨斯發怔,那段時間他分不清自己是梁思喆還是小滿,也分不清他迷戀的到底是胡雨斯還是彭胭。

曹修遠說這是一個新人演員最好的狀態,不是所有人都能這樣毫無保留地進入一個角色,為了讓梁思喆入戲入得更徹底,他要求所有演員隻要進入片場,就必須按照電影中的角色來說話和相處。

所以除了胡雨斯,梁思喆在劇組也沒什麼朋友,所有人都看著他一點一點陷入角色,變成小滿,孤獨而壓抑地生活著。小滿演活了,這戲就成了,劇組所有人都對這一點心照不宣。

《十三天》拍了一年多,曹修遠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重拍,每場戲都必須達到他的要求才能進入下一場拍攝。大多數時候梁思喆都不知道自己在演什麼,演得怎麼樣,隻是單純地跟著感覺走,曹修遠不過他就調整自己,一直調整到曹修遠點頭為止。

至於曹燁,自打入了戲,他就很少想起曹燁了。

茵四好像已經變得相當遙遠,像是一場無法確定真實性的夢。那個生動的鮮活的少年離小滿的生活也很遙遠,小滿很孤獨,他的生活裡隻有彭胭這一抹鮮活的色彩,他隻能不斷地偷窺,偷窺,偷窺,他的快樂是偷來的,隱蔽的,無法與人言說的。

次年六月拍到了電影的高潮階段,小滿要發現彭胭的秘密,他的幻想要被打碎了。

六月末北京忽然來了一場流感,先是燈光師不停地打噴嚏,然後流感迅速在劇組蔓延,噴嚏一個接著一個,幾乎到了影響拍攝的地步。

直到攝像師也不幸染上流感,一個噴嚏擾亂了拍攝進度,曹修遠終於再次動了怒,扔了劇本說全組放假三天,回來還有誰再打噴嚏就直接走人。

三天以後劇組重新開工,果然沒人再打噴嚏。

那天安排了兩場重頭戲,上午拍彭胭被家暴那場,下午拍小滿殺人那場。

上午的戲拍得很順利,胡雨斯和賈樊拍了三遍就達到了曹修遠的要求,於是下午全組都進入狀態,準備拍小滿殺人的戲份。

拍攝地點在一處破敗的筒子樓,梁思喆坐在劇組準備的木凳子上看劇本,準備一會兒小滿上樓梯的戲。

正進入狀態,劇組給他配的臨時助理來喊他,說思喆,你有朋友來找你。

“嗯?”梁思喆抬頭,問了句“誰找我”之後,立刻反應過來,找他的人應該是曹燁。

助理不認識曹燁,笑道:“一個挺漂亮的男孩,說是你朋友,思喆你朋友也都這麼好看啊。”

果然,除了曹燁,沒人會來劇組找他。

劇本一合,卷起來拿在手裡,梁思喆起身朝助理指的地方走過去。走過去的路上其實還有些恍惚,感覺不像是真的,在戲裡待久了,生活和戲常常不辨真假。

跑出巷子,他看見曹燁站在不遠處。少年肩背挺直,像是長高了一點,站在陽光下白玉似的泛著光,正微抬著下頜朝筒子樓的方向看過去。

忽地梁思喆就從小滿的狀態中走出來了,籠罩在心頭近一年的壓抑情緒頓時煙消雲散,心情瞬間就敞亮起來。胡雨斯從他身邊經過他都沒察覺,等她打了招呼他才注意到,匆忙轉過頭應了一聲,但腳步沒停,加快步子朝曹燁走過去。

他走到曹燁麵前,看著他,半遮著眉眼的頭發也擋不住既驚又喜的神情:“來了怎麼也沒提前說一聲?”

曹燁像是在對空氣愣神,梁思喆走過去他也沒察覺,等他出了聲曹燁才回過神,看著他,像是有些晃神地喃喃道:“你剪頭發了。”

“嗯,”梁思喆笑了笑,抬起手臂,手指插到頭發裡撓了撓,“小滿的造型,還行麼?”

小滿是個角色,他是梁思喆,這想法近一年間沒這麼清晰過。

“挺好看的。”曹燁說。

“什麼時候回國的?”梁思喆問,他很快察覺出曹燁的情緒有點不對勁,像是有些低落,又像是有些魂不守舍,“怎麼了?發生什麼事兒了?”

曹燁定定看著他,沒說話。梁思喆看到他額頭上沁出的汗珠,還有他微微乾燥的嘴唇。

天挺熱,一絲風也沒有,今天的太陽尤其大,曬得人有些口乾舌燥,梁思喆抬頭看了一眼頭頂的豔陽天,眯了一下眼睛,然後伸手去握曹燁的手腕,拉著他往不遠處的那棵樹下走:“曬不曬啊?走,去那邊的樹下麵。”

一年前再平常不過的動作,但曹燁這次卻掙開了,手臂往後躲了一下。

“怎麼了?”梁思喆側過臉看他。

“沒。”曹燁說,仍舊興致不高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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