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描摹著梁思喆的側影,明明隻是很平常的畫麵,但不知為什麼,曹燁卻覺得眼前的梁思喆看上去脆弱而寂寥。
就像是十年前在天台上,用手指生澀地撥弄著木吉他的那個少年。
這十年之間,梁思喆已經從一個一無所有的少年,走到了無數業內人仰望的高度,變成了媒體樂於提及的那個恣意張狂的年輕影帝,可這一瞬的梁思喆卻好像從來也沒變過。
曹燁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梁思喆,然後走過去,挨著他坐下來。
他猜不透梁思喆在想什麼,但總覺得現在的梁思喆看上去跟十年前一樣,看上去拒人千裡,實則很需要陪伴。
九月初已到初秋,最近天氣有些降溫,山上海拔高,風一吹,其實是有些涼意的。
他們的胳膊觸碰到一起,彼此都能感受到對方的體溫。
有那麼一段時間,兩個人都沒說話。山上一片寂靜,風吹過樹葉的簌簌聲響在耳邊,聽上去有些像淅淅瀝瀝的雨聲。
梁思喆沉默地在一旁抽煙,他從房車上拿了錫紙盤出來,偶爾在邊沿彈兩下煙灰,除此之外再無彆的動作。
錫紙盤不大,曹燁不知道梁思喆出來了多久,但盤底已經鋪滿了一層煙灰。梁思喆好像總是這樣,平時不見抽煙,一旦抽起來便一支接著一支,直到把手裡的煙全都抽完才肯罷休。
過了一會兒曹燁先出聲了:“你不是說平時不會隨身帶煙?”
“嗯,”梁思喆說,“房車裡提供的,就拿了一盒出來。”
“抽得慣麼?”
“煙癮犯了,哪管抽不抽得慣。”
“怎麼沒在帳篷裡抽?外麵還是挺涼的。”
“出來透透風,平時走哪兒都得提防著狗仔偷拍,這兒挺好,清淨。”一支煙抽完了,梁思喆把煙蒂在錫紙盤裡撚滅了,又從煙盒裡摸了一支出來,咬在嘴裡。
他拿著打火機,“哢”一聲輕響打著了,火苗躥起來,正要低頭湊近了點煙,曹燁抬起手,把他嘴裡的那支煙抽走了。
梁思喆鬆了打火機的按鈕,側過臉看他。
曹燁又把他手裡的煙盒拿了過來:“彆抽了,一次性把戒掉的份兒全抽回來,這叫戒煙?”
“戒掉的份兒可不止這些。”梁思喆看著他,眼神在晦暗的夜色中看上去有些閃爍,片刻後他把目光收回來,看向遠處,“不過,既然你這樣說,那算了,不抽了。”
過了一會兒梁思喆又問:“當年在茵四,你錄的那盤錄像帶現在還在麼?”這問題他一直想問但沒問過,最初的幾年沒問是因為沒見過幾次麵,每次見麵的時間都很短,往往沒來得及問出口就分開了;後來沒問則是因為沒敢問,怕曹燁抗拒提起他們朝夕相處的那段時光。
但今晚曹燁說他想回到那段時光,這倒是有些出乎梁思喆的意料,但仔細想想又在情理之中,曹燁大概把自己的所有的情感都封閉在了曹修遠和鄭寅那件事發生之前。
“記不清了。”曹燁垂著眼,那支從梁思喆口中截下的煙在他指間轉了幾圈,“大概在國外的家裡。”
梁思喆“哦”了一聲,沒再問什麼。
曹燁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撒謊,其實他知道那盤錄像帶在哪兒。當年離開茵四之後,他去學了電影剪輯,把那些零碎的片段剪輯成了一部紀錄片,那是他剪輯的第一部片子,裡麵隻有一個人,唯一的主角是梁思喆。他反複地看那些視頻,給它們配上字幕,找到合適的背景音樂,原本想拿給梁思喆做十九歲的生日禮物,但那年夏天回國後便目睹了曹修遠和鄭寅那一幕。
那之後他就把那盤錄像帶束之高閣,再也沒看過,不知為什麼,他像是有些恐懼打開那盤錄像帶。有時他也會懷念茵四的時光,親眼見證了梁思喆第一次拿影帝後,他回到美國的家裡,原本想把那盤錄像帶拿出來看看,但畫麵還沒跳出來,人聲先響了起來——“有沒有想我?我可是很想你啊思喆哥哥”,他立刻握著鼠標關閉了視頻界麵。
當時剪輯視頻的時候,想著一年未見,再見到彼此時一定很高興,他便特意把視頻裡的這句話剪到了最開頭,但再次打開時,心境發生了變化,他像是不敢麵對當時的自己,從此之後就再也沒嘗試打開那盤錄像帶。
曹燁轉移了話題:“手機怎麼也關機?”
“都是媒體過來問關於緋聞的事情,看了心煩,就關了。”
“挺累的吧?”曹燁撿了一根樹枝在地上劃。
“嗯?”
“這些年挺累的吧?”曹燁把話問得完整了一些。
“怎麼這麼問?”梁思喆側過臉看他一眼。
“好久之前就想這麼問了,”那根樹枝被他捏在手裡,漫無目的地在地麵上劃拉著,“當年我離開茵四之前也沒提前和你商量,事後想想,或許應該讓你自己來選,畢竟當演員要付出自由和隱私的代價,也不見得是條多好走的路……你這麼看著我做什麼?”
梁思喆笑了一下,移開目光看向彆處,輕歎道:“曹燁你啊……”
旁人羨慕他,仰望他,就隻有身邊這個當年把機會讓給他的人會問一句,這些年挺累的吧?
這人真是……怎麼能天真到既可愛又殘忍,讓自己束手無策到這種地步?
“一起走走吧,”梁思喆撐著地麵站起來,“你常來這飆車?”
“也不算常來,偶爾吧。”曹燁也隨他站起來,兩人沿著先前開車經過的路往前走。
“以後來的話叫上我。”梁思喆停在離懸崖幾步遠的距離說。
“你也想來飆車?”
“我對飆車不感興趣,隻是這路看上去很危險,我是想,要死就一起死,”梁思喆笑笑說,“否則以後這世上連個問我累不累的人都沒有,活著也挺沒意思的。”
曹燁怔了一下,勉強笑道:“說這麼不吉利的話,我剛剛開得不挺穩麼?”
“十多年前吧,”梁思喆頓了頓說,用很平常的語氣說,“我父母就是今天出的車禍,我父親近二十年車齡,誰也沒想到會出事。出事的時候我母親朝我靠過來,替我擋了那一瞬間的衝擊力,所以最後我隻斷了左手的幾根手指。那之後近一年我一直休學在家,不知道以後自己該怎麼辦,直到曹老師上門,說要帶我到北京試試看能不能演戲……所以曹燁,曹老師於我有恩,沒有他我也去不了茵四,當年他出事,我不能坐視不理。”
曹燁看著他,夜風把他的發梢吹得微微搖晃,就好像當年站在破敗的茵四街上,抬頭打量著一排陳舊的門頭的那個少年。
“我知道,”曹燁移開目光,“你有你的難處。”
“後來我聽過一句話,說每個人都像一輪月亮,總有陰暗的一麵,從來也不讓人看到。我覺得曹老師就是這樣,他在私生活那一麵是暗的,可在電影這一麵卻發著光……有時候我也覺得很矛盾,你知道那晚見麵時他跟我說什麼嗎?”
“不想知道。”
“他聽說我要演你投的片子,根本沒多留我,反而讓我好好演。”
“這還用他說,”曹燁有些生硬地回他道,“你本來就要好好演。”
梁思喆笑了一聲,見他不想多談這個話題,順著他說:“是,我本來就要好好演。”
兩人回了帳篷,鑽進了各自的睡袋裡。
雖然住的是一頂大帳篷,但空間也沒見得有多寬敞。兩個睡袋並排在一起,原本以為曹燁這樣睡會不自在,但躺下來之後發現其實也沒有什麼不自在。
梁思喆沒躺下來,他拿了劇本坐在一旁,握著筆在上麵寫寫畫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