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1 / 2)

台風眼 潭石 3259 字 8個月前






去往機場的路上,零星飄落的小雨越下越大,雨點落到車玻璃上濺成水花,前方的汽車尾燈被氤氳得一片模糊,覆在車窗上的水霧一次又一次被快速擺動的雨刷刮到兩側。

曹燁覺得自己現在的狀態大概不適合開車,他滿腦子都裝著梁思喆,隻要一停到紅綠燈路口,就會陷入發怔的狀態,有好幾次,後麵的車子響了好幾聲喇叭,他才注意到已經變了綠燈。

可他沒辦法停下來,想見梁思喆的念頭自打出現以後,便在他的大腦中變得越來越強烈。

路程開了一大半,曹燁才記得給助理打電話,讓她訂今晚最早一班去上海的機票。

“今晚?”助理像是以為自己聽錯了,提醒道,“外麵下雨了,今晚去上海的航班應該停飛了吧?”

曹燁這才察覺自己現在理智全無,他冒雨開了一路車,居然要等到彆人提醒,才意識到雨天航班會延誤。

他下意識低低地罵了一聲,又問:“那高鐵還有沒有班次?”

助理很快查出信息:“還有一班,一個小時後發車,我給您訂上?”

掛了電話,曹燁掉頭往高鐵站開。緊趕慢趕,趕在發車之前曹燁坐上了高鐵。

坐到位置上,曹燁看著外麵淅淅瀝瀝的雨,這雨下得不急不緩,偏偏沒有要停的跡象。梁思喆那邊怎麼樣?是不是下了很大的雨?

曹燁把手機拿出來,調出了跟梁思喆的聊天界麵,他輸了幾個字上去:“你那邊有沒有下雨?”盯著那幾個字看了一會兒又刪掉,改成“你在做什麼?”拇指懸在“發送”上方,片刻後又刪掉。

好像怎麼問都詞不達意。

幾乎能想到梁思喆回過來的消息——“下了”或是“在看劇本”。然後呢,又該說什麼?

想跟梁思喆說話,見麵,靠近,可是又害怕跟梁思喆說話,見麵,靠近。

真是矛盾。

算了,見了麵再說吧。曹燁抬手摁熄了屏幕,把手機揣回了兜裡。

四個多小時的車程應該會很難熬,曹燁用pad搜出了“梁生祝夢”,視頻網站給出的評分是71,不算很好的分數。許雲初說梁思喆拍這片子也是因為他,他有些好奇這到底是個怎樣的故事。

這片子三個月前他在烏托的影院裡看過,那天是決裂後他們第一次見麵,也許是看的心情不對,那天他並沒有看進去這片子。

曹燁帶上耳機,看著pad屏幕。

電影開始進入畫麵,遙遠而模糊的舞台上,兩個戲劇演員吊高了嗓子對唱:

“要是你梁兄親未定,小弟替你來作大媒——”

“賢弟替我來做媒,但未知千金是哪一位?”

唱的是越劇《梁祝》。

片頭曹燁還記得,是一個四十幾歲的女人捏著遙控器,蹲在地上有些出神地看著電視機的畫麵。

然後女人被一聲“媽”叫回了神,匆忙地站起來,把電視關了,開始圍著十幾歲的女兒忙裡忙外,幾分鐘後,女人站在窗邊,看著女兒下了樓,樓下有男孩跨在自行車上等著她。

女人在窗前站了一會兒,忽然吊高了嗓子,細細地唱:“要是你梁兄親未定,小弟替你來作大媒——”

屋裡響起一陣腳步聲,女人聲音沒停,直到那男人有些不難煩地打斷她:“劇院都倒閉了,還唱呢?上午月嫂公司不是要你去麵試,還去不去了?”

細細的戲腔戛然而止,女人怔了怔,應道:“去。”

出門前兩人又吵了一架,因為一件很瑣碎的事情——昨晚男人出門喝酒,臨走時忘了隨手把垃圾帶上。

片子的前半部分充斥著瑣碎的生活細節,男人和女人不斷的爭吵、妥協,毫無意義地消磨時光,也折磨著觀眾的耐心。

直到女人做了月嫂,去了一對年輕夫妻家裡,照顧產後的孕婦和新生的嬰兒。她在那裡碰到了曾經戲劇班的老師,老師拉著她的手,給自己的女兒介紹:“梁雁和祝淮山啊,那可是我們當時戲劇班的金童玉女,演梁山伯和祝英台,台上梁祝,台下祝梁,台上台下都是一對,真是羨煞旁人啊……”

講述的聲音漸遠,鏡頭逐漸模糊,轉向了劇院後台,二十出頭的祝淮山和梁雁正在上妝,兩人束著高高的發髻,講話時都帶著意氣風發的戲腔。

他們是校園裡最登對的紅人,青梅竹馬,情投意合。年輕時他們的戀情波折重重,扛過了家庭的阻力,外人的插足,彼此的偏執,從戲劇班畢業時兩人分彆被全國最有名的兩個劇團錄取,他們大吵了一架後,還是為對方做了犧牲,一起去了地方上的一家私人小劇團,繼續做台上的梁祝,台下的祝梁。

轟轟烈烈的戀情塵埃落定,金童玉女過上了童話般的生活,最終卻被生活消磨成了最瑣碎的模樣。

那晚梁雁下班回家,臨睡前她問了祝淮山一個問題:“梁山伯和祝英台如果最後沒有化蝶,而是生活在了一起,會變成什麼樣?”

“會變成什麼樣?”快要入睡的祝淮山有些不耐地咕噥,“會變成我們這樣吧。”

幾個月後兩人去民政局辦理了離婚手續,從大廳出來時他們還在為女兒的撫養權爭吵。

鏡頭分彆給了兩人特寫,拍了他們在爭吵時互相厭煩的眼神和不自覺下撇的嘴角。

片子結束,字幕開始滾動。這片子現實得讓人透不過氣,難以想象梁思喆花費了兩年時間,居然拍了這樣一個故事出來。

老實講,它也不算太差。拍攝手法和轉場方式都可圈可點,可這故事實在是現實得讓人不想看下去。

片子結束之後又自動跳出了一個視頻,是三年前《梁生祝夢》上映期間,梁思喆接受采訪的一段視頻。這片子票房不佳,當時不少媒體嘲諷梁思喆步子邁得太大,結果栽了跟頭。

舉著話筒的記者跟在他身後問:“現在片子上映一周,票房剛過千萬,院線排片量也很少,你會不會後悔花兩年時間拍了這樣一部作品出來?”

正在朝前走的梁思喆聞言側過臉看了一眼提問的記者:“為什麼會後悔?”

“票房和口碑都不佳,你應該不會一點都不在意觀眾的評價吧,畢竟片子拍出來都是給人看的……”

他話沒說完,梁思喆頭也不回地打斷他,撂下一句:“我拍來渡己不行麼?”說完就大步走了。

花了兩年,拍來渡己……曹燁看著屏幕上停留的梁思喆的背影,為什麼梁思喆會選這樣一個現實的故事來拍?

電影是造夢的藝術,可梁思喆拍的這部片子,恰恰是把一場美夢打碎給人看。梁思喆一定知道,這片子不會是大眾喜歡的那個類型,可他還是花了兩年時間把它,拍了出來。

曹燁在搜索框上敲了“梁生祝夢”四個字,點進影評頁麵,粗略掃了一眼幾個最高讚的影評:

“喪。就一個建議,彆看,看了恐婚。”

“難以想象梁影帝會挑了一個這麼現實的題材倒騰兩年,他到底在想什麼?”

“梁祝如果最後沒有化蝶,而是生活在了一起,會怎麼樣?王子和公主快樂生活在一起之後的故事……細思極恐。”

“片子拍得倒很真誠,隻是梁影帝談了那麼多段戀愛,居然對愛情的態度這麼悲觀?”

曹燁盯著下麵一條評論微微出神:“這片子,對於愛而不得的人有奇效,因為它在打碎愛情,告訴你得到了也未必會有那麼好。我猜梁思喆大概跟我一樣,有一個愛而不得的人,並且在通過這片子勸自己放手。”

拍來渡己。

所以梁思喆這幾年一直在勸自己放手。

曹燁拿過手機,又看了一眼跟梁思喆的聊天界麵。最後一條消息停在曹燁問他能不能借用放映間的那條,梁思喆說“用吧”。那以後梁思喆就再也沒發過消息。

一時間,曹燁心頭浮上了一絲慌亂。

他沒想過要跟梁思喆從朋友的關係再往前邁一步,可現在得知梁思喆隨時有可能鬆開手往後退,他又有些不知所措。

茵四變了,藍宴拆了,小小白也沒了,十年前的聯係好像都被時光一點一點斬斷了——會不會就在他發現了自己喜歡梁思喆的這一刻,梁思喆卻選擇了放手?

出了高鐵站,上海的暴雨瓢潑似的往身上灑,曹燁沒帶傘,邁出去的一瞬渾身就濕透了。

他用手機叫了一輛車,拉開門坐進去,司機回過頭給他遞紙巾:“這雨可夠大的。”

曹燁沒說話,他看著敲在車窗上的雨點,忽然想到了兩個月前《至暗抉擇》拍攝片場,梁思喆握著的那把朝自己傾過來的傘。

車子行駛在馬路上,像是劈開漫天的雨簾。

坐在車上,曹燁覺得像是疾馳在夢裡。十年前他們待在茵四,那一晚的雨也下得這麼大,他們在藍宴悶了一天,你一言我一語討論著《十三天》的劇本,一點也不覺得無聊。

這一晃,時間就過去了十年。

他想到他與梁思喆認識的這十年——

金像獎頒獎的後台,他倚著柱子跟朋友說話,假裝沒看到梁思喆,可他忍不住朝他看一眼,再看一眼,卻在梁思喆轉頭看過來的時候,很快側過臉避開了他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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