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1 / 2)

台風眼 潭石 2655 字 8個月前






曹燁捏著多年前梁思喆寫下的那張字條,盯著看了半晌。

黎悠去世後他一直過得不太開心,很大程度上來自於一種被拋棄的孤獨感。有時回想人生前二十幾年,總覺得那是一場人人都各司其職的假象——曹修遠扮演威嚴的父親角色,黎悠扮演溫柔的母親角色,鄭寅扮演溺愛他的叔叔角色,所有經過他世界的成年人,皆是配合這場戲的群演而已。

可現在忽然發現,那些年讓他莫名心煩的梁思喆,居然一直在隱蔽地愛著他。其實他並沒有真正孤獨過。

曹燁把照片和字條放回影碟盒,又拿起了那盤《望川之川》。

先看望川吧。他想看看這五年他錯過的梁思喆。

放映機發出輕微的運作聲響,銀幕上出現了一輛貨車,疾馳在黑夜的公路上,坐在駕駛位上的那人便是梁思喆飾演的陸河川。

若非梁思喆那張臉足夠具有辨識度,陡一從李廿變成陸河川,大概真會讓人認不出來。

曹燁回想五年前的梁思喆,事實上梁思喆跟他飾演過的每一個角色都不太像,但真的出現在銀幕上,又絲毫不會讓人覺得有違和感。

陸河川剃了很短的頭發,穿著洗得發舊的白汗衫,一隻手握著方向盤,另一隻手伸到窗外吹風。

副駕駛位上,郭振仰頭靠在車座上,路不平,貨車軋到了坑,晃了一下,郭振睜開眼,醒了,他打了個哈欠問陸河川:“困不困?要不我開會兒?”

“你開得了夜路啊?”陸河川看他一眼。

“你得讓我試試才知道。”

“算了,我怕死,幫我點根煙吧。”

郭振朝陸河川靠過去,手在他褲兜裡摸煙盒,沒摸到,陸河川操著有些流氓的腔調“嘿”了一聲:“摸哪兒呢?”

“摸煙。”郭振沒搭他的腔,低頭看了看,彎腰撿起了煙盒,抽出一根遞到陸河川嘴邊,等他咬住了,又用打火機幫他點著了煙。

陸河川把車停到路邊,抽著煙跟郭振聊天,起先抱怨這車太破,空調都沒有,熱死個人,又說等這單的錢結清了,他們去租個有空調的貨車。

郭振犯困,倚著車座又要睡過去。陸河川從貨車上跳下來,走到副駕駛那側,伸手把郭振的車座靠背放低,然後踩著車幫上了車。

車廂裡傳來聲音:“太熱了,不想做……找家旅館吧。”

“這荒郊野嶺的哪來的旅館?湊合吧。”

鏡頭轉到逼仄的車廂內,光線晦暗,隱約能看出郭振坐在陸河川身上,佝著背趴在陸河川肩頭。悶熱的夏夜兩人都出了汗,壓抑的悶哼掩在聒噪的蟬鳴裡,車座發出吱呀的聲響。

曹燁沒覺得特彆反感,大概是因為這一幕拍得實在很含蓄,藏而不露卻讓人遐想聯翩。

片子前半程有大量的激情戲,一場在車裡,一場在他們農村老家,這兩場拍得都很含蓄,氣氛隱秘但不至於太露骨,尚且在曹燁的接受範圍內。

第三場仍舊在車裡,郭振忽然說他要回老家結婚,以後不跟陸河川跑長途了。

陸河川起先麵無表情,然後忽然重重踩著油門飆了幾公裡遠的路程,車子停下來,他抽了一支煙,跟郭振聊了幾句,然後忽然下了車,拽著郭振的胳膊將他拉到了樹林裡。

他屈腿頂了一下郭振的膝蓋,又粗暴地按著他的頭往下壓,讓他蹲在自己身下。郭振嗓子裡發出嗚嗚的聲響,鏡頭停在陸河川的臉上,他蹙著眉,說不清這表情是因為痛苦或是快感,又或許兩者皆有。

結束後郭振過了一會兒才狼狽地出現在鏡頭裡,跟陸河川一起倚在樹乾上。郭振大口喘著氣,用手背抹著嘴,陸河川閉著眼,眉心還是沒舒展開,脖子上出了汗,喉結滾了滾。

這一趟貨送完,郭振很久沒再出現,他依父母要求,留在家裡籌備喜事,給父親衝喜。陸河川獨自跑了好幾趟長途,他不停地抽煙,路上載了一個搭車的女人,女人上車後開玩笑說以為車裡著火。女人很漂亮,他們睡了一覺,結束後陸河川問她感覺怎麼樣,又問她要不要和自己結婚,女人笑著問他是不是瘋了。

大半個月後郭振再次出現,他們又跑了一趟長途。陸河川沒和他商量,將車停到了他們常去的那家小旅館門口。

他們都知道會發生什麼,郭振說算了吧,但陸河川揪著他的領口將他拖到了房間裡。他的力氣很大,郭振反抗不了。

陸河川讓郭振像狗一樣趴在他麵前,然後捏著他的腰用力撞擊,像是在發泄獸欲。他講前幾天他跟女人做了一次,果然滋味要比和男人好得多。郭振忽然就哭了,那哭腔壓抑著,被陸河川一下一下撞出來。

陸河川的動作停下來,房間裡搖頭電扇嗡嗡地吹,郭振壓抑的哭聲傳了過來,然後陸河川鬆開郭振,趴過去把郭振壓在身下,他像是性格忽然大變似的,扳著郭振的臉同他接吻,他的動作變得沒那麼粗暴,一下一下頂著郭振,又咬著他的耳垂,低聲問他有沒有跟他的新娘子做過,打算什麼時候結婚,對方是怎樣的人,以後有什麼打算。

這一幕的激情戲持續了得有幾分鐘,起先曹燁又想到了十年前曹修遠和鄭寅身體交疊的那一幕,雖然還是覺得不太舒服,但銀幕上的畫麵讓他很快轉移了注意力。

拍得……挺逼真的。

肉體碰撞的聲音還有嗓子裡的悶哼都挺真實的。

以至於看到梁思喆緊緊抱著郭振跟他接吻時,曹燁覺得有些不舒服。

不是來自於同性身體接觸的不舒服,是那吻拍得太真實,以至於曹燁覺得有些吃味。梁思喆演得太好,看上去他就是在深愛著身下的人,愛得既用力又憐惜,像是要把所有的愛恨都通過撫摸和撞擊發泄出來。

那吻像是比自己和梁思喆接的任何一次吻都要深,曹燁盯著銀幕上的畫麵想,所以那一刻梁思喆會不會入戲了,因而短暫地愛過賀辛澤?否則怎麼會演得這樣真實?

激情戲結束後,陸河川和郭振出了小旅館,又上了路。曹燁這才從自己的想法中抽離出來,轉而繼續跟著故事走。

那以後陸河川和郭振就沒再見麵,陸河川再見到郭振,是在郭振的婚禮上,村子裡的人都來鬨洞房,郭振招架不住,被人按在牆上,眼睜睜看著新娘子的裙下伸進去幾隻不懷好意的手。

陸河川看不過眼,把郭振從他們手裡拽了出來,扔到新娘子身上。他麵色不善,看上去不像開玩笑,還打了人,惹惱了一群鬨洞房的人。有人喝醉了,罵罵咧咧地說郭振是二椅子,是陸河川的駢頭,說看見陸河川在河邊像操狗一樣操郭振。

這場喜事變成了鬨劇,沒能像大神說的“衝喜”,反而把郭振的父親氣死了。喜事跟著白事,村裡的人對陸河川和郭振指指點點。

三天後郭振父親辦喪事,郭振和陸河川都沒露麵,不少人傳他們又去“乾那事兒”了,但忽然有人跑過來,說郭振跳河了。

那場婚禮之後,郭振忙著父親的白事,陸河川又去送了一趟貨,他想讓郭振跟那女人離婚,然後帶他離開村子。但回到村子才知道,郭振跳河自殺了。

郭振家裡人在村裡抬不起頭,沒給他辦喪事,隨便找了山上的地方埋了。

陸河川瞞著所有人,深夜到山裡把郭振的屍體挖出來,送去火化,又花錢在城裡買了塊墓地,事情辦好後他給郭振買了一束新鮮的花。

回程時下了很大的雨,通往村裡的那條望川河水麵漲得很高,橋淹了,過不去人。陸河川脫了鞋,踏入河裡,河水漫過他的小腿。然後片子就結束了。

故事後半程太過壓抑沉重,以至於看完全片後,曹燁回想前麵幾次激情戲,隻覺得有種無法宣泄的堵心。

曹修遠無疑是野心勃勃的,他知道什麼樣的故事最受國際電影節的關注。於是他展現同性戀在農村的困境,展現“衝喜”、“鬨洞房”這樣蒙昧而荒誕的現實。難怪有人說其實被禁五年成就了曹修遠,若非如此,曹修遠不會選擇這樣殘酷而現實的題材來拍,即便拍了,國內大環境下,這片子也無法獲得龍標參加戛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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