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大雨狂驟，淅瀝瀝雨滴打濕在緊閉的綠漆窗上，房內黑漆一片。</p>

木門邊，白舒童屏住呼吸，手裡牢牢攥著白綢手絹兒，耳朵挨著木門，一張臉慘白又慌地聽著外頭動靜。</p>

“這掛綠荔枝，年初時你家漢子允了還是沒允，今年這頭一枝下樹是要給我們吳家，現在你告訴我沒有？”</p>

木門外，說話的人聲音沉悶，但不難聽出男人字字句句蘊含著風暴，有要發不發的怒意。接著，果然還沒有等到回答，就聽見了手掌用力拍桌、茶瓷杯落地的聲音。</p>

男人起身大怒，“你們一個小小李家吃了熊心豹子膽，敢與我吳家過不去。可知我這荔枝是要招待誰，那是討伐過袁世凱、參加過北伐、現在鎮守雲滇的孫大將軍，若不是你家漢子拍著胸脯，我們家老爺會誇下那般海口，定要讓他吃上第一口掛綠，你既然落了我們吳家的麵子，誰都不用想好過。你家白舒童的事，就更不用說了。”</p>

聲音變輕，似乎是計謀已久。</p>

“大老爺，年初開始雨一直不斷你也是知曉的，這掛綠荔枝的果子經不起這一兩場大雨糟蹋，你到我家果園看去，那是一顆果子都沒結成，更彆說是一枝了。而我家舒童，那是滬上白家白義昌的小女兒，隻是寄養在鄉下地方，婚事不由得我們做主啊，您想想，更何況是給吳家做妾呢......”</p>

男人聽見女人的辯駁，似乎是踢了女人一腳，女人一聲驚呼吃痛。</p>

“你家漢子逃得一乾二淨，就留你一個女人家，以為我不敢動你是吧。”</p>

而後，他刻薄又說，“怎滴，我吳家老爺好歹也是我們邱寧縣的憲隊老大，怎麼就配不上滬上人家的女兒。她白舒童算是什麼天仙，就那六指不祥之身，我們老爺看上她，要她來做四太太，都算她的福氣了。那六指兒呢？今日就拿她抵了荔枝，來人，給我把她找出來。”</p>

“大老爺，你要講理啊。這平白的，哪有拿清白人家女兒抵荔枝的道理，話是我家那男人說的，你要找，找他去，彆找我們孤兒寡母的。”</p>

“我要是能找著他，還能找你要債。指不定你漢子正躺在哪個館子裡醉生夢死著呢，要找你去找來，我可不費那功夫。來人，給我去找那六指兒出來，她腳有六指，外頭還大雨肯定跑不遠，逮了回去給我們家老爺衝喜去。”</p>

“不行啊，大老爺......”</p>

門外頓時一陣嘈雜聲，攔的、打的、推的、搡的、哭的、嚎的亂成了一團......</p>

不堪入耳。</p>

噠噠兩聲，綠漆窗現了人影，從外輕往上推，拉開了窗戶，擺了手勢，讓屋內的人出來。</p>

“童童，快出來，他們談崩了，今天吳家的人就是奔著你來的，沒道理可講，快跟我走。”</p>

門外雜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即將到來敲開門，耳邊又是催促聲。懸著一顆心的白舒童終是再也不等了，快速地提起了腳邊的藤木行李箱，將木箱先推了出去，又攀附著窗框，跳出去。</p>

外頭接她離開的是家裡的長工，他隨即將一件黑色雨衣套在了白舒童的身上。</p>

“還有兩刻，前往廣州城的火車就要開了，到了那裡，去一間叫集美的旅社，找他們拿往上海的船票，你檢查了沒有，銀兩都帶上了嗎？”</p>

雨滴落在了白舒童麻黑的雙辮上，又落在了她綠色直統長衫上，好不容易套上了雨衣，她摸了摸自己的內縫口袋，確認地點了頭。</p>

長工阿萊帶著她一路穿過荔枝林，穿過香蕉林，穿過一排本為收成季節搭建給工人住的低矮瓦房，奔向了邱寧車站，今日若是再不走，或是再遲個一時半刻，恐怕就真的要被吳家家丁抓去當吳家的四太太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