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出口 李斯憤世(2 / 2)







“這話說,有一個楚人?還是趙人?總之,有一個人在街市上叫賣矛與盾。這人吹噓說他的矛是世界上最鋒利的矛,任何盾都無法阻擋。這還不算,他繼續叫賣自己的盾,說他的盾是世界上最堅固的盾,天下任何矛都休想刺穿它。於是便有一位路人問道:“那用你的矛刺你的盾,哪個更厲害呢?”

眾人哄笑、罵蠢、喊彩不亦樂乎。李斯長歎一聲:“妙啊,當真妙。小師弟小小年紀見識非凡。是從何處聽得如此精彩趣聞?”

我吐了吐舌頭,總不能說是模糊記得小學課本上的小故事吧。

等一下,腦中突然轟鳴一聲

我記得,矛與盾選自……他的作者…是韓非子?!韓非子不就是小師父麽?!完了,闖大禍了,這個時候小師父還沒有說這個故事麽!?笨啊,肯定沒有,否則大家不都知道了麽!那……現在怎麽辦

腦中一片混亂,沒辦法了,隻能將錯就錯:“嗬嗬,是小師父教習的啦”眾人臉色瞬間凝結:“啊哈!是小師父不善言辭,所以我代替他分享給大家,啊哈哈,都說沒有了麽…”自己都覺得後麵的補充怪怪的。無數雙眼睛瞬間瞄向李斯

李斯突然哈哈大笑,笑的我的肝都跟著顫:“韓非學問高深莫測,李斯佩服,哈哈哈哈哈哈,此乃天意”說完站起身頭也不回,甩袖而去。

阿蒼緊拽著我走出來,一臉擔憂:“恰兒還說她的家主絕世聰明,我看呀,就是個闖禍精。韓師兄與李師兄素來水火不相容,今日算是結下梁子了”

“李師兄這不是挺好的麽,哪能有什麽梁子結子的”

阿蒼氣的幾欲伸手敲打我的腦殼:“榆木疙瘩,李師兄清貧出身,又自命不凡,素來憎恨權貴世道。韓師兄卻剛好身為貴族,偏又少言寡語其性情高傲至極”

“哪有?韓師兄也不喜歡權貴好不好”

“總之二人不合以久乃是事實。他倆曾幾度暗中相較,以不是秘密。如今你中間這一攪和。李師兄必定以為是韓師兄存心挑釁”

“小師父才不屑如此”

“我知,李師兄知麽?”

“我……他若如此想,便不配做小師父的對手”

“讓一個自負士子大庭廣眾之下承認強者另有其人,豈非天大侮辱!更何況兩人皆是不世之才,關係如此惡劣。又豈是配與不配便可以善斷!”

我根本沒有想到事態會這樣嚴重,更可怕的是自己竟然還迷糊不知。需要讓一個孩子為我撥析清楚。這個世界真是太可怕了……現在怎麽辦?李斯才華橫溢、和善謙虛,會是那種心胸狹窄的人麽?雖說若乾年後,秦國會葬送到他和趙高狼狽為奸之中。但曆數各朝各代又有幾人能抗拒得了權利的誘惑而保持清醒?再說那都是後話。李斯怎麽可能與小師父為這等小事結怨?生鏽的腦袋飛快轉動,努力拚湊所有的相關曆史知識,等等……等等……一行字印出腦海……李斯嫉妒韓非才華,在秦王麵前進讒言誣陷後、私自殺害韓非子。

不,不可能,不可以!絕不可以讓這種事情發生

“玉師兄你要去哪?”

“我要去跟師兄解釋清楚”不等阿蒼反應,我已經掉頭飛奔

雨後的黃昏映著離落的茅屋,景色異常迷人,我輕輕推開木門,卻不見人影。潮濕的房間裏幾乎空無一物。被褥與幾件粗布衣袍整齊的疊放在木榻上。原色木案上隻有一盞孤燈,內側擺滿了一摞摞竹簡,靠牆的地方是盛放生活雜物的木架,此時,一個修長乾瘦的身影定在門前,片刻,才踏進來

“師兄”我拱手:“琅玉見過師兄,方才心急,未經允許便……”

“無妨,這邊坐吧”

“多謝”跪坐後,我一時也不知要如何開口

李斯放聲而笑:“茅舍簡陋,居然無茶侍客,讓師弟見笑了”

對麵的人身形高大,卻枯瘦如柴,一對劍眉星目英氣咧然,高挺的隆鼻下是毫無血色的嘴唇。古人以蓄須為美,他的胡須卻任其瘋長。洗的發白的衣袖下是一雙粗糙的大手如同枯死的樹乾。想必要不停的勞作,才會如此乾裂粗糙

“今日……本是師兄弟們為師兄準備的……”

“斯不日下山,這樣同門相聚的日子,想是不會有了,斯,謝過諸位師弟心意。”

我垂下頭:“聽說,師兄在楚國尋了差事”

“是,家人盼我早日出仕,正好楚國吏令有缺”

“師兄大才,小小吏官委屈師兄了”

“哪談得上委屈,能顧得家人溫飽,總是好的”

一時無話,空氣也寂寞下來,我幾次想要張口,卻不知要如何說,良久,我才逼著自己問出口:“師兄當真在意世俗功名與天下評說?”

“功業與我而言是必須,是萬無一失才可”他輕輕的斟滿水,推到我麵前

我後悔問這個問題:“其實我也了解,師兄拚了命想要爬上去的位置,不過是有些人的起點而已。你拚死拚活爭取的隻不過是別人的唾手可得。你所在的世界,把你的理想包裹進不見光黑暗裏,被別人任意踐踏。你可能痛恨世界的不公,心中也難免有失衡。的確!背負舉家生計之憂,族人光大門庭之望,最要命的是還要在一群權貴麵前貧窮的活著。進、舉步維艱、退、無路可退,迫使你不得不計較得失成敗,不得不必須功成名就,所以你渴望得到,恐懼失去,更不能忍受得到而又失去”

“是”他坦誠到隻有這一個字

麵對他的坦誠,我反而有些畏懼,不自覺的咽下一口清水:“那師兄是那種人麽?那種心如蛇蠍、踏著他人屍骨攀登高峰的人麽?”

昏暗的視線中看不清他的臉,卻依然感受得到他緊繃著的身體在顫抖:“人心常變,我無法答你”

“其實我也不明白為什麽絕大多數人都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有人說可能因為戰爭、可能因為疾病,可能因為貧窮。可是世人為什麽都不曾再多問一句:為什麽會有戰爭、疾病、和貧窮。如果不是因為天意鬼神,會不會正是那些讓我們引以為傲的國家、統治、和文明造成了眼前的一切?雖然我看不透,但我知道,一定有人能看透,會帶著人們走出災難的人”

“你想說什麽”他的嗓音有些沙啞

“我想問師兄,如果是那個能帶著人們走出災難的人阻擋了你的前程,你也會不惜一切……”

“夠了!”

“師兄在心中也是認同小師父有這種能力的不是麽”情緒已經難以自控

“師弟莫要以己度人”

“好,師兄既然這樣說,琅玉也無可辯駁。隻是,琅玉想讓師兄記得,今日所有讓師兄不痛快的事,都是因我而起。請全部算在我頭上,是琅玉欠了師兄的,與小師父毫不相乾。隻希望師兄不要記恨錯了人。若真有一日,你二人功業富貴了,卻還有心要一決高下,還請師兄念在同門一場,不要對小師父趕儘殺絕”

黑夜降臨前的沉默裏爆出一陣並不痛快的大笑聲,我清楚的知道那裏麵摻雜了恐懼:“小子可人,勝負未定,你又如何得知一定是我傷他!依韓師弟之才,他日不見得在我之下。你又怎知有朝一日不是他殺我!”

“師兄若想知道琅玉為何如此篤定,就答應琅玉,琅玉定會知無不言”

“笑話,毛未長齊的小兒,還能斷言未來之事不成!?”

“師兄不想知道?還是信不過琅玉?別忘了,琅玉可是猜中你心中所想之人”

他沉默片刻,在日光落下的最後一刻微微眯起眼睛:“好,我答應你”

“我要你用自己的性命起誓”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不願意起誓隻能說明你言不由衷”

“你……好,我李斯對天發誓,日後無論落於何種境地,絕然不會加害韓非,若有違背,不得善終。你現在可以說了吧?”

我別過頭,無法正視他的臉:“師兄誌在功成名就,定然會不屈不撓,前程早已是囊中之物萬無一失。而小師父隻心報國,早已注定、必然是另一個屈原了。而韓國國力如何,你我都心知肚明。單此一件已是雲泥之別,敢問何以相較?”

李斯對著我的身影如同僵石,我再度施禮:“師兄不日便要下山了,恕琅玉不能親送。師兄保重,琅玉告辭”我說完,推門而去

推開門,是小師父白衣飄飛的身影立在昏暗裏,久久注視著迎麵而來的我

“小師父?你、你怎麽在這”我迎上前,一時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他輕輕歎息,對我勾了勾手,示意我再靠前些,我邁上前,近到近乎可以感受到他的心跳:“你當真讓韓非猜不透,時常機辯無雙,時兒又癡傻愚鈍。哪個才是你?”

“小師父呢?有時狂傲有時可愛,哪個是你?”

他突然將手臂環過我的肩膀,將頭也靠了過來,鎖我入懷:“你到底是誰??”他喃喃自語

“我是……我們是擁抱麽?”

“蒽?”

“我是說……這是美好的事”

“蒽”他又圈了圈手臂,將我勒在胸膛深處

------題外話------

矛盾一詞,出口無心,聽者有意。李斯和韓非子一生的敵對與寂寞,追根溯源竟在於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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