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芻之謀 負芻之死(1 / 2)







門轟然被帶劍侍衛推開,趙高一身官服,隨著侍從指引,踏進殿來作揖施禮:“高見過夫人”

“趙高?”我不由站起身

“許久未見,夫人可還安好”他看似低眉順眼,溫良無害的真心問候

“還好,不知大人來此,有何貴乾”我移眼他身後跟著的一群宦人

“奉秦王口召,請夫人與貴客移步貴和殿,麵見王上”

我回身看了一眼抱成一團一臉驚懼的項氏母子和病榻上容顏憔悴的負芻,拱手而回:“我可以隨你去見秦王,隻是我王重病在身,實在無力起榻,是否可以容他在此靜養,秦王旨意,我定一字不錯複述”

“王上聽聞楚王病重,已經請來禦醫於殿前,楚王不親臨貴和殿,又如何請醫者診治?!”趙高對著身後揮了揮手,喊了一聲:“來人”。隻見身後立刻出現了兩個手抬軟床的侍衛

我回身,再次看向負芻,負芻對我微微點了點頭,項氏亦由憂轉喜,我轉臉對勇子使了個眼色,勇子立刻上前,扶起負芻,擋住秦人靠前,我重新轉回身:“大人請”

“夫人請”趙高微微一笑,不再多說,與我並肩走在前麵,行至半路時,突然小聲相告:“高不得不在此奉勸夫人一句,今日無論受何委屈,莫逆龍顏”

“大人既然喊我一聲夫人,想必還未忘儘當年韓府之恩吧”

“高承公子夫人之恩,此生不敢相忘”

“那就請大人明言相告,秦王突然召見,到底所為何事”

“剛剛得到消息,昌平君熊啟,也就是你的大哥,受項梁等人擁護,於淮北招兵買馬,自立為王。王上聞迅大怒,摔儘殿中之物,此番相請,楚王熊負芻,恐怕是凶多吉少”

我心中‘咯噔’一聲,知道大事不好:“大人機敏多謀,又久侍秦王身側,了解秦王脾性,定然知曉平息風暴之法,還請大人教我”

“夫人伶俐通透,不會不知王上千裏赴郢是何意圖”趙高停下腳步,意味深長的看向我:“一切但看夫人抉擇”

我扣緊牙關,久久注視著趙高,最終還是鬆開牙關,微微欠身施禮,跟隨侍從踏進貴和殿內,貴和殿曾是楚國曆代君王處理朝政大事、召見近臣貴賓之地,當年也算是整個王宮內,最為氣勢恢宏的建築之一,如今雖有秦王草草修繕,然金光耀目不在,終是難掩衰敗破舊之相

秦王高坐父王曾坐之地,威儀更勝父王,蒙恬與蕭虹一左一右,持劍立於兩側

負芻推開扶住他的勇子,與我一起跪拜:“罪臣羋氏拜見秦王”項氏護住抗兒,隨我們而拜。

秦王冷目微微抬起,冷哼一聲:“你就是王後的胞弟?當今楚王熊負芻”

“楚國以滅,何來楚王!臣熊負芻雖感念秦王不傷楚國百姓之恩,然入郢多日,隻因怪病纏身,恐過病於人,這才遲遲未來拜見秦王,請秦王恕罪”

“久聞楚王俊美非常,重情重義,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與寡人王後,如出一轍”秦王斜唇冷哼一聲,揚了揚金絲寬袍:“賜坐吧”

“謝秦王恩賜”我等齊齊俯身再拜

待我們各自入坐,秦王再次開口:“聽聞王弟有疾,寡人特命行軍醫者進殿,為王弟診治”說話之間,一名白發醫者已經走到了負芻身側。

負芻拱手謝禮:“多謝秦王關懷”說罷,便任由醫者扶脈診治

片刻,醫者起身回稟秦王:“回稟王上,貴人眼中充血,乃因肝氣大動,舌苔發黃,乃是脾胃失調,脈象薄弱,說明貴人精氣血皆有耗損,加上高燒不退,此乃八脈不通所致。依臣而診,貴人多半是因多年鬱鬱,致使心脈肝臟耗損,後來一朝釋然,失去支撐,驟然而病”

秦王掃過我一眼,目光最終停在負芻身上:“王弟以為寡人這醫者所判病情可對?”

“先生神醫,所判不假”負芻拱手回話

“若是有誤,王弟也不必替這老東西隱瞞,寡人定會殺他懲戒群醫”

“醫者所言皆對,寡人……不,臣當年親手手刃血仇後,得此重病,自此體弱成疾,直至今日,以此可觀,醫者的確醫術了得”

秦王點點頭,收回目光,詢問白發醫者:“可有法子醫治?”

早已跪在地上,俯首待命的醫者拱手回話:“回稟王上,此疾乃是心病,俗語雲,心病還需心藥醫,一般的藥物,恐怕無用”

“此言何意呀”

“這……臣以為,貴人這病,當生吞親人之心,方可痊愈,這其中,以食親子之心,藥效最佳”

“荒唐!”我拍案而起,再也看不下去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演著戲碼:“你這庸醫,胡說八道什麽!”

秦王微微眯了眯眼睛,戲謔一笑:“王弟負芻方才可是親口所說,寡人這醫者乃神醫!莫不是方才他害怕寡人殺人,所以欺君了?!”

“你!”司馬昭之心,此刻已經昭然若揭!秦王要殺負芻父子的心意,所有人都已經看的明明白白!我縱然氣憤,卻不敢忘記方才殿外趙高所言,提裙快步來到殿堂中央,伏地跪拜:“掏心取肺此乃屠夫所為,絕非醫者該有!楚王稱讚的是秦王的禦醫,不是秦王的屠夫”我抬起頭,含淚看向一臉陰鬱的上坐之人:“請秦王摒退左右,罪臣有話要說”

秦王微微皺眉,最終還是揮了揮手,命侍從退下!片刻,殿內便僅留下羋氏一族,與秦王親信蒙恬蕭虹二人,蕭虹仿佛知道我要說什麽一樣,在接觸到我的眼神後,眉心微微一動,垂下那雙如水雙眸,遮住了哀怨。

“你有何事,說吧!”

“秦王問臣,可知秦王為何來此!罪臣鬥膽,也想問秦王這個問題,秦王可知,罪臣為何在此”

秦王明顯呼吸加重,簇緊了雙眉

“沒錯,因為罪臣篤定,罪臣還能用自己的命保住羋氏一族後繼有人!”我移動膝蓋,上前攀爬叩首:“自那日罪臣出言不遜,頂撞秦王,至今尤在悔恨,罪臣今日在此請罪,隻求秦王責罰罪臣一人!保全我羋氏不絕,流放也好,貶為奴役也罷,請秦王寬大為懷,饒我王弟侄兒,罪臣做牛做馬,不忘秦王大恩”

“王姐……咳咳咳……咳咳!不要求他”

秦王直起身,半靠著倒向身後特製靠背,那是我決意與小師父走在一起後,因而討好父王,特意為父王親手做的……如今卻……:“早知你心,寡人當年就該直搗楚國,隻可惜!太遲了!”

“太遲了……”我抬起頭:“是何意?”

“何意?放過他?!你的王弟,你應當最清楚他的脾性!不是寡人想要他的命,是他,非要和寡人抗爭到底!”

“王姐!”負芻半佝僂著身子,由人攙扶著來到我身邊,將我拽起身,麵述秦王:“我本楚國嫡係,後遭賤人所害,險些丟命,後反宮回朝,分封為君,於數年前,國運所致,得以手刃血仇,登位稱王,後來秦軍吞並天下,意圖我楚,楚兩次頑抗,終因國力不及,麵臨滅亡,負芻深陷圇圄之際,密召出城,傳位於王兄熊啟。並派心腹,將秦王身世之謎公之於眾!”

“你聽,他親口承認了!”秦王微微眯死起眼睛,狠辣辣的盯住負芻,身側蒙恬也以長劍緊握,隻等一聲令下

“負芻所做所為,皆因兩國之爭,取勝而為,秦王不是也曾幾番離間耍詐!今日又何必如此憤慨!”

“你何時傳出密召?”我不可思議的看向負芻:“秦王身世,又是怎麽一回事!?”

“王姐不知吧!當今上坐的秦王根本不是贏氏一族血脈,他是當年帝太後玉姬與呂不韋孽種”

“大膽”蒙恬怒喝一聲,一躍下殿,手中長劍直抵負芻喉結

“師兄,不要!”我微微側過身子,擋住蒙恬

“竟敢汙蔑王上,他今日死罪難逃”

“住手,寡人也想聽聽,楚王到底能編出何等精彩故事”

“芻兒!”

“王姐”他握住我的手使勁緊了緊,最終麵向秦王:“當年巨商呂氏機緣巧合下見到了為質趙國的贏異人,以為奇貨可居,便巧動心思,將有孕在身的玉姬送給異人,妄圖更改王室血統,後來玉姬產子,生下贏政!呂不韋殲計得逞,更是步步為營,助自己親子登上王位,竊取國政!隻是可惜,呂氏最後還是遭了天報,如此驚天大謀之後,呂不韋本想就此富貴權勢永得,卻偏偏生了心思毒辣的兒子!其子為遮真相,瞞天過海,手握大權之日,竟生毒心,親自逼死自己的生身父親……”

“精彩!”秦王終於打斷負芻,慵懶的站起身,踏下兩節玉階:“據說你當年之所以能夠順利拔除仇家,正是因為散布了熊悍熊尤血統不純的謠言,從而掩蓋了你殺弟篡位的事實!說真的,寡人很欣賞你的故事,隻不過,可惜了,熊負芻雖然還是那個熊負芻,寡人卻不是那個任你擺布的熊尤,寡人實權在握,逆黨儘除,誰都休想撼動寡人分毫!而你那些閒言碎語,小小伎倆。根本不會傷寡人一分一毫。說到底不過是垂死掙紮罷了!”

我腦袋裏轟然一片,沒想到秦王身世之謎的千年謠言竟然起在此處。

“芻兒”我再次跪下身:“負芻隻是一時糊塗,他不是那個意思,他是真心臣服……”

“王姐你起來,不要拜他!”負芻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衝到我麵前拉起我,扯到身後:“如今負芻淪為國奴,經曆幾番大起大落,早已看透時世,負芻一生至此,從未起過貪生怕死之念,苟活至今,也不過是心有期盼而已!然,天命至此,負芻也不得不坦然就死”

“好!寡人欣賞你的氣魄!寡人成全你”

“秦王!”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樣衝到他麵前的,總之,我就這樣抓住了他的袖口,用儘我一生的懇切相求:“給芻兒個機會好不好,他不是有意的!那時他在位楚王,為了國家不得已而為的,如今他不是楚王了,我們都承認你是大王,是楚王,你是天下王,我替他向大王請罪……求大王網開一麵,放過芻兒,給他一條生路好不好。我求求你……”我還是跪倒在了他的腳邊,像一條狗一樣毫無尊嚴、幾近瘋狂的求著他

秦王低下頭目視著我淚如泉湧,卻穩如一尊石像。一言不發,一動未動。

“王姐,所謂勝者為王敗為寇!負芻能有今日,從來無怨無悔,唯一慚愧之處,便是從小到大,都是王姐為我負累,護我周全,負芻全都明白!負芻此生無以為報,唯有一解王姐心願,不使王姐為我屈身侍賊,歸還王姐一身自由!”

“芻兒”

不等我回身,隻聽一聲屠刀濺血的‘哧喇’聲,伴著項氏驚叫、抗兒驚哭,一切已經落幕

“芻兒!”來不及起身,天以轟然倒塌,我幾乎是從陡坡一樣的玉階栽到他麵前,捂住那血流如注的胸膛

“大王”“父王”

“抗兒”

“父王”

“你是父王的孩子,不要怕死,父王走後,你要保護母親和姑母,知道嗎”

“孩兒怕死,孩兒也不要父王死”

“你不能死,不要拋下姐姐一個人,你還有姐姐啊”

“王姐記得……定要將我葬在母後身邊”

“芻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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