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江河 瘟疫肆意(1 / 2)







歐陽緩微帶磁性的聲帶將我從過往思緒中拉回,我抬頭看向眼前的藍衣男子,聽他仍在說了什麽:“與王翦一戰,雖然計劃周密,我仍日夜提心吊膽。好在公主安然無恙,大勝而歸。真是可喜可賀”

“王翦一生中正廉潔,有勇有謀,遇事不急不躁,沉著應對,既不貪功,亦不貪財,家中隻有多年老妻相伴。為人處事更是慎中有慎,在秦那等漩渦激流中亦可建功立業,又可明哲保身!曆經四朝尊榮不倒,手握傾國之軍而使君王無猜。如此人物麵前,無論陰謀陽謀我都略遜一籌。能險勝此局,實屬僥幸而已”

“不管是不是僥幸,公主能平安無事便是大幸。如今王翦一死,秦王再無戰神,公主名號正響,我軍士氣正盛,正可趁機長驅直入,收複失地”

我收回目光,不再看他瑩瑩閃亮的雙眼:“事情遠沒那麽簡單,王翦一死,秦王嬴政必定惱羞成怒,以全國之兵力聚壓而來,而且必定會讓王翦之子王賁領兵複仇。”

“王翦尚且兵敗,又何懼一個王賁?何況連君父看過公主所布陣防,都大加讚賞,說公主乃神將是也,必將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咽下一口唾液:“此次公子帶來多少糧草?”

“奧,足有百車,可供萬人有餘”

“這麽多?看來此番招兵募糧還算順利”

“這些並非招募而來,都是城內往年存糧,公主儘管安心應戰。一切軍需有候府支撐”

“這麽多存糧?”我心中嘀咕,可見歐陽子昂已經為這次反叛籌劃多時啊!

“公主想什麽呢?”

“奧,看我,公子一路辛勞,請公子沐浴更衣,稍事休息,晚些本君自當為公子接風洗塵”

“多謝公主”

……

說好要為緩公子接風洗塵,卻在晚間傳來戰報,畢之軍隊已經在長江以南,遇上蒙恬大軍!而與此同時,王賁大軍以出乎意料的神速氣勢洶洶竄到我眼前,隨時都可能舒城對峙,準備開戰。

此時正逢六月末,是一年之中最熱的天氣,亦是第一波糧食收割之際,多方考慮後,我決定避開王賁鋒芒,以守為攻,亦更好的搶收糧食。以備曠日久戰。

果然,王賁複仇心切,於兵臨城下的第二日便對我方發動攻城,但無耐舒城四麵圍山,又布防得當,幾番攻城不下後,似乎漸漸有些躁動不安。

隻是畢之那邊,似乎不太順利,近日傳來的戰報,皆是節節敗退。原來,早在我傳書畢之當日,蒙恬大軍已經占領長江之險,憑借地勢俯衝我軍,畢之無勢可依,又無力進取,隻得一退再退,莫不要說守住長江沃土,眼下就連好不容易北進收複的土地,都在一點點收縮失去。

眼看沃土失守,眼下也沒有必爭的必要,我去信一封,趁著王賁目光仍然在我身上,要求畢之迅速撤回,防止兩麵受敵。

誰料,我這邊剛剛送出信使,王賁那邊再次搶戰我前頭,早一步切斷畢之退路,兩麵夾擊畢之主力。

等我反應過來,率兵救援,已經為時已晚……

……

蒙蒙細雨中,血汙順水流淌,讓人犯嘔的腥臭味夾著淡淡的稻香彌漫著已經歸於寂靜的戰場,隻見橫七豎八的屍首四肢分離,頭顱失蹤。隨處可見的肚腸內臟引來禿鷲冒雨在空中盤旋,發出近乎哀鳴的呼喚,似乎是在呼朋引伴,又似乎,隻是在做用餐前的哀悼。畢之砍殺掉最後一個秦國將士,如同泥塑一般立在雨中,久久未動。一月未見,他瘦了許多,從前合身的衣袍,如今已經略略寬鬆,從前星光璀璨的明眸如今隻是布滿血絲與凝重悲切:“臣,韓青,有負公主重托,罪該萬死”骨骼凸起的膝蓋彎曲落地,漸飛泥濘

我踏過無數屍體,如同踏過刀山,來到他的身旁,伸手托起他沉重的身體:“是我失策,竟以為王賁真的會被仇恨衝昏頭惱,忽略了他放緩進攻的無耐是假,另尋出路才是真”

“我……”他看著我的臉,蠕動喉結,卻沒有再說出一個字

“勝敗乃兵家常事,況且時不利我,無需再多說”我長歎一口氣,轉臉望向隨軍張蒼:“除了援軍,其餘可有清點?”

張蒼上前,左右看了看我和畢之,接著說道:“經此一戰,我方損失慘重,昨夜突圍,以不足三千人,……如今,若不出所料,應隻有三百人,且多數受傷,至於劍矢弓弩,以儘數耗儘,輜重糧草,不再多提……”

“好了……”蒼兒說不下去,我也再聽不下去:“就地掩埋吧,要墳塚墓碑的那種”

“喏”

“張蒼”

“臣在”

“淄重糧草就靠你了”

“喏”

“歐陽隨”

“臣在”

“全軍備戰”

“喏”

“阿姐”我聽到畢之的喊聲,隨之轉回身,目睹他擔憂而忐忑的眼,聽他將話說完:“王賁比想象中要難對付的多,我們應該從長計議”

禿鷲仍舊在空中盤旋,發出陣陣哀鳴,甚至試探著襲擊搬運屍體的人,而我終於掙脫他哀求式捆綁的眼神,亦然做出決定:“經此一戰,我清楚王賁沒有悲傷到神誌不清。你也要清楚我!並沒有神誌不清”

直到今日,我親眼目睹戰場慘狀,才明白我已經避無可避,我必須親自麵對鮮血和殺戮,我必須以王者的身份戰鬥和拚殺,這已經是我無法逃開的命運和責任!贏,就逆這荒唐天命,輸,也隻好累及天下人……

腥風血雨隨著傾盆大雨日夜無歇,秦楚兩軍於護城河攪翻天地,那廝殺相鬥之聲振動山穀,經這三天三夜相鬥,護城河畔以是伏屍層疊。前幾日還湍急碧綠的水,此刻紅的慘烈,緩緩稀釋屍體粘稠的血液……散著腥的腐臭味引來蠅蟲吸附,蛇蟲撕咬,鼠蟻縱橫。熱鬨非凡的動物大宴之後,誰也不曾料到,更大的災難正接踵而來。

疫病最初是從秦軍軍營中傳出的。幾乎是一夜之間,便奪走秦軍虎狼身軀千人之眾,之後以無法遏製之態從秦國軍營迅速蔓延周圍城鎮,轉眼便在僅一河之隔的楚軍軍營中四散開來。一時人心惶惶,無人可安。

我與歐陽緩二人查看城中模樣,卻見豔陽下的街道空空蕩蕩,偶爾倚靠在街角的人,也已經奄奄一息,任憑他人拖拽進滿是屍首的荒地,他們黝黑的皮膚上落滿蚊蠅而無力驅趕,甚至無力呼救,隻是想開嘴巴,扯動起伏的胸膛費力呼吸。我欲上前詢問,卻被歐陽緩拉住,他隻輕輕搖搖頭,隨之歎息一聲,示意無救的。而等待焚燒的屍體已經一望無際。

我直起身子,探問身後侍從:“秦之炎為何還沒到”

“回稟主君,韓青韓大夫信以先至,說是這一兩日會到”

我點點頭,久久矗立在豔陽下,任憑時間一分一秒劃過時空,悄無聲息扼殺眼前數以萬計的患病百姓。

“阿姐”我聽到馬蹄的聲音,也聽到了畢之的聲音,回頭之間,隻見一紅一黑兩匹駿馬飛奔而來,直到我們麵前,才揚蹄止步

“畢之!”我奔上前去。卻見來人骨瘦如柴,發絲染塵,深深凹陷的臉頰疲憊不堪。畢之跳下馬來,一把拉過身旁白衣男子,齊齊立在我身旁

“我來了”白衣男子定定的看著我,最終展衣而拜:“之炎見過公主”

“之炎”他還是老樣子,一襲白袍,風塵仆仆,我扶住他的胳膊,將他拉起身:“你終於來了”

“你瘦多了,楚國讓你為難了”他微微笑了笑,眼中卻多了一份心疼,不見邪魅,平添真摯

“還好”我隨他笑笑:“你還好嗎?修緣還好嗎”

“都好,緣兒讓我向你問安”我點點頭,此時,歐陽緩已經跟過來,畢之將眼睛移向歐陽緩,一抹驚訝來不及掩飾的浮在眼中:“這位是……”

“奧,這位是歐陽亭侯之子,歐陽緩”我亦向歐陽緩介紹之炎:“這位便是師承扁鵲的當世神醫秦之炎”

歐陽緩見之炎並無行禮問安之舉,便也隻是輕輕點了點頭,口稱:“久仰”

“不敢”之炎淡淡回複,這才收回目光,看向我:“我先看看這些人”說罷,便向著屍首堆積的荒地而去,畢之對我輕輕點了點頭,隨即跟了過去。

看著二人忙碌的身影,我終於安下心來。竟莫名其妙在豔陽高照的大地中央喜極而泣。

入夜,秦之炎便已經寫下藥方,而我命人連夜尋藥熬藥,天才蒙蒙亮,便親眼看著全城的士兵和百姓們喝上湯藥。我這才按下心緒,在難得的吵嚷聲中漸漸睡去,醒來時,已經至傍晚,卻見畢之和之炎仍舊在人群中忙碌。

我不由走上前,久久才喊了聲:“之炎”

他抬頭看見是我,皺著的眉頭鬆了大半,隨之停止把脈,站起身快步來到我身邊:“你醒了”

“不好意思,你一路快馬加鞭,都不曾休息片刻,便讓你如此日以繼夜”

“知道你急,我也休息不下”他說著,垂下頭,微微笑了笑:“聽畢之說的,他尋我之前,你以是幾日不眠不休”

“眼見河灘外白骨還未腐爛乾淨,城牆內卻又遍地屍首無處安放,我的確心急如焚”我看著他,他比從前穩重內斂了不少,眉眼間布滿的滄桑讓人心疼:“謝謝你之炎”

“恩……”他再次笑笑,抬起頭,眼中含淚:“那歐陽緩還不錯,願他能照顧好你”

“你誤會了”

“我都知道”他打斷我的話:“我說的是真心的。你與兄長無緣,若能得與之相似之人陪伴,解你心中苦楚,也是上天另一種彌補”

他的話,深深戳破我隱藏在心底的秘密,使我難堪至極,這個世上再無韓非,可若還能在這世上尋到與他絲絲縷縷的相似,我都不願拒之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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