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子承膝 之炎之死(1 / 2)







自蕭虹失蹤之後,我與秦王的關係變得異常冷漠。他來,他走,我都不再想多看一眼,多說一句,裝作這個人從未存在。

我們之間,從始至終都未曾在一件事情上達到過共識,無論為人做事,從來分數世界的兩端,我不知道為何要相遇,更不知道為何要這樣糾纏不清。

蕭虹說的不錯,蕭娥的確是心性良善、心有七竅的聰慧女子,從入我閣中侍候開始,便是麵麵俱到,無有怨言。雖然她因我失去舌頭,說不出什麽,可她似乎依舊寧靜自處,宛若處子。如此明理知事,坦蕩努力,使得本就對她懷愧在心的我,如今更要高看一眼。

我接過蕭娥遞過來的茶,轉頭同身側侍從囑咐:“我如今出宮不便,無法親去探望蕭虹母親,今日你們陪著蕭娥一起回去探望,送下錢糧之後,定要問問老人家還缺些什麽,有何難事,若是有,一起去東西街上補了再送去”

“喏”侍從領命

我抬眼看了看蕭娥:“你喜歡就小住兩日,不必牽掛這裏”

她微微對我屈身施禮

我點點頭,再次看向身邊女侍:“對了,蕭虹在秦時,對恩房不錯,此番就叫她一起去,也好讓她回報蕭秘使多年照扶之恩,體察百姓生活”

“喏”

“好了,都去吧”

“喏”

不是因為出宮不便才避而不見,也不是不想見所以避而不見。而是我,實在無顏相見。

蕭虹!是我羋衍玉不配做你的朋友。

……

轉眼,又是一年二月,厚厚的積雪壓枝又蒸發,明豔的梅花開過又敗落。宮中池塘裏的冰結了又融化。早春之意帶走一冬衰敗,二月末,秦軍終於攻克臨淄,滅掉了齊國。也終於結束了中原百年混戰,實現了天下一統。

這一年,乃公元前221年,這一年,是秦王政二十六年

……

“我聽說,嬴政自稱功績乃三皇五帝不能及,打算從此為皇帝之尊承天下四海朝拜。還命人將和氏璧打造為一枚方圓四寸,五龍交纏的傳國玉璽,又命李斯書:受命於天,即壽永昌於璽,以傳其萬世子孫。”畢之落下一黑子,嘴中碎碎叨叨不斷

“受命於天,即壽永昌?!這不正合了小師父的君權神授之言!”我垂下頭,落下白子,回想小師父當年以和氏璧自喻,如今果然不差分毫。秦國以小師父之法為立國根本,又以和氏璧為正統合法信物!也算是一種天意吧!:“小師父曾言:龍飛在天,行千裏而轉萬回,厲百難而無悔,如今,他果然做了那君權神物手中的磐龍。自此脫去俗骨化為仙人盤踞於璽,得之則其國受命於天,失之則示氣數已儘。”

“嬴政若聽得你這番說辭,非要氣吐血不可了”畢之燦爛一笑,抬起頭往外殿看了一眼,回頭對我說道:“今日不怕他聽牆角,他倒不來了”

“如今朝中為了是要分封製還是郡縣製吵得一塌糊塗,估計得夠秦王煩兩天的!還有什麽書同文,車同軌的大事等著他忙。你以為,統一了天下,真的就可以搭著兩隻手,受人尊拜了。”

畢之撇了撇嘴角:“這麽忙,怪不得生生把齊王建餓死了,原來是忙到忘記送飯了!”

我抬頭看了畢之一眼,重新垂下頭,落下一子:“聽說,各國貴族都已經開始徒遷秦都,為奴守陵。這些人,恐怕早晚也剩不下幾個”

“為防動亂,恐怕隻能如此,阿姐可打算施救於代王嘉”

“不了,我什麽都不提,可能嬴政還會法外開恩,我若牽扯其中周旋,嘉兒恐怕連骨頭都剩不下”

畢之再次落下一子,似乎想說什麽,卻又沒有開口,過了一會兒,大概是覺得氣氛太過沉重,這才又開口道:“方才說秦國要定分封製或郡縣製為國策,此事阿姐可有見解”

“小師父留書,專門有一卷說,若得新城,不可立行秦法。而擁護分封製的太傅淳於越有言:事不師古而能長久者,非所聞也。我覺得此話有理”

“那你是讚同分封嘍”

“不讚成,周國之亂,始於分封!分封以親族世襲的特權為治理標杆,容易形成割據之勢,最主要的是不利於中央對地方的垂直管轄。”

“那阿姐的意思是?”畢之皺深眉頭:“何製可行?”

我搖頭笑笑:“我又不是王,我也管不了。想深了頭痛”

畢之大概因我不願答此事,而略有煩悶,下了一盤棋後,更覺得困擾,我便讓他回去自己想想,可還有別的好辦法,他見我不答,覺得無趣也就去了。

我本可以給他我的答案,那就是半封建、半郡縣製。可我覺得他應該也有自己的想法。我遂不曾乾擾他。

此時以過午後,身上懶散的很,忽然困意襲來,我便將就著案幾,打了個瞌睡,也算在混沌世界裏神遊一番。

突然,我恍惚聽見有人伏在我旁邊嬉笑的聲音,不由晃了晃神,從睡意中掙脫出來,睜開惺忪睡眼,卻見的確有人在我麵前掩唇輕笑,我這才徹底睜開眼睛,卻見恩房一身淺黃色的華袍,一手放在我的唇邊,一手捂嘴偷笑,樣子要多嬌豔有多嬌豔,見我醒來,這次匆匆罷了手,再移眼,卻見恩房身側緊挨著一位藍衣少年,一手搭在恩房的發上,另一隻手扣在案前,笑得要多清爽有多清爽

“緣兒?!”我立刻醒了睡意

“娘”少年笑的更加開懷,向後稍移了移,對我行禮:“兒子拜見母親”

我扶住他的胳膊,將他向前拉了拉,仔細打量著又長高了的少年:“我的兒,真的是你!你怎麽瘦成這般?!你過的可還好”

“兒子好著呢”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您看,結實著呢”

“哎呦,輕點”我奪過他的手,放在手心裏:“你怎會在這裏?!”

“自然是妹妹帶我來的”緣兒笑的更甜了

我轉臉看向房兒,等她說話,房兒將頭微微倒了倒,靠在緣兒胸口上:“上次母親讓我去探望蕭虹母親和家人,卻在路上遇見了李斯庶子在路邊欺男霸女,我看不慣,正要上前阻止,正巧哥哥就出現了,三兩下就將人打的滿地找牙!我眼見那李家庶子與家奴耳語幾句,應該是尋人幫忙,我便上前去!給哥哥撐腰。哥哥聽說我是幼公主,立刻便上前認親了。”

“我的花木蘭呦”我捏捏她的小臉

緣兒彈了一下房兒的腦殼:“你還說呢,你小時候就愛找哥哥玩,怎麽都不識得哥哥”

她捧了捧自己的小臉笑開了花:“其實,我第一麵見哥哥,也是覺得熟識的。”

我笑了笑,轉臉看向緣兒:“你可是在公報私仇”

“母親明鑒,是那李斯之子欺人太甚,兒子看不慣才上前勸阻的。誰知勸阻他也不聽,便動起手來,兒子當時並不知曉他是李斯之子!”他見我還是不太相信,又補充道:“兒子說的娘不信也就算了,可這是妹妹親眼所見”

恩房立刻點頭如搗蒜

看他們兄妹倆如此相親相愛,一時也是心下安慰。自上次我與秦王那一通大鬨,倒莫名的緩和了我與房兒緊張的關係,自那之後,她倒常來吃茶用飯,有時聽我講故事,有時為我舞劍,但大多數,都是纏著我教她馬語。我別個也不多求,能與她這般親近,已經覺得是老天顧我。今日還能有幸看他們兄妹如此關愛,我也就沒有什麽可不放心的了

“好了!娘信!隻是,”我轉手捏了捏恩房如花嬌豔的笑臉:“你倆居然相認這般久,都不肯告訴娘,也怪不得,最近閒來無事,老見你往宮外跑,原是為這般”

“哥哥不讓說嘛”

我重新轉回頭,拉住緣兒:“你為何不讓母親知曉,又為何會來鹹陽?!墨家之事可算妥當了?”

“是,一切妥當之後,兒子才尋娘親的”

我歎了口氣,當年就是為了讓他遠離這些是是非非,才狠心放他去墨家曆練,如今他自己尋來,我的顧及自然多了許多。

“孩子,這裏是個是非之地,母親還是希望你儘快離開。”我拉住他的手,指腹揉開他緊皺的眉:“去美人穀吧,到那裏隱居避世,安好一生。母親也算是保全了你”

“兒子不走”他搖搖頭,目光堅定:“兒子寒窗十幾載,日日苦練,終於能文能武,可以一展所學,救苦救難。怎麽就此隱進美人穀終日無所事事呢”

“美人穀也需有用之人建設,你墨家巧奪天工開山建路的本事剛好實用,定然不會閒下來”

“兒子不走,兒子舍不下妹妹與母親,況且,父親與我分別時曾告誡我,要替他守護娘。像個男人一樣守護娘!我不會負父親所托。”

“你父親?秦之炎?!”我心中‘咯噔’一聲,再次被不好的念頭籠罩:“你父親也來了鹹陽?”

“是,我們剛出山,就聽見外麵遍地都在尋找父親,說是秦王咳疾嚴重的不得了,請父親進宮醫治。我們此番到了鹹陽,父親說,一定要醫一醫這個秦王!就在方才,我們才分道進宮的”

“糟了!”他哪會有這個好心,替秦王醫病!我心裏想著,身體已經‘騰’的站起身:“恩房,送哥哥出宮,快”

“母親!”緣兒睜大了驚恐的眼睛,他似乎突然明白了怎麽一回事:“兒子不走,死都不會走”

“聽娘的話”

“不,娘不要再趕兒子走,兒子這半世,與父母相聚短之又短,兒子心中孤寂與渴求,母親究竟何時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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