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道含糊敕令拉開剿撫大戲(1 / 2)







吳橋兵變的消息傳到北京,並未引起多大震動。這年頭,全國各地鬨兵變的事情此起彼伏,記朝君臣早已經見怪不怪了。李九成與孔有德隻是兩名寂寂無名的參將,叛軍也隻有區區800人馬,是級彆最低、規模最小的兵變之一,能掀起多大浪來?

兵變發生在吳橋縣,距離北京並不遠,朝廷卻沒有派人深入細致地調查兵變起因,而是直接采信了畢自寅和王象春的單方麵說法,致使吳橋兵變事件從一開始就失去了公正解決的契機。在大明君臣眼裡,無論叛軍曾經受過多大委屈,造反都是十惡不赦的行為,調不調查又有多大意義?

對兵變的處理,無非是剿滅或招撫兩個辦法,站在統治者角度,剿滅的優點十分明顯,它可以維護軍紀國法的嚴肅性,震懾宵小僥幸之徒。

但事情並不這麼簡單,“剿滅”需要調動大量軍隊,靡費無數糧餉,大明目前外有韃子虎視眈眈,內有流寇流竄肆虐,早已兵疲餉艱,因此,招撫是更為現實可行的辦法。

事情還有更複雜的一麵,雖然以魏忠賢為代表的閹黨此時早已灰飛煙滅,以錢龍錫和錢謙益為代表的東林黨也已被掃地出門,但朝堂中從來不缺你死我活的權力鬥爭,像吳橋兵變這種主動送上門的口實,正是他們將政治對手拉下馬,並往死裡踩的重大機會,豈可輕輕放過?

吳橋兵變,孫元化負有不可推卸的領導責任。無論是發動兵變的李九成,還是被裹挾進兵變的孔有德,都是孫元化手下。孫元化隻是舉人出身,靠一點火炮上的長處,巴結上孫承宗和袁崇煥,又通過賄賂內閣首輔周延儒,就霸占著登萊巡撫高位,成為東林黨的幾個關鍵支撐人物之一。因此,孫元化背後的徐光啟等東林黨人、提拔他的周延儒,肯定要力保孫元化,主張招撫叛軍。

內閣次輔溫L仁一心想將周延儒擠下去,將他的內閣首輔之位搶過來。乾掉孫元化,就能讓東林黨痛失一員督撫,還能將登萊巡撫之位搶過來,還有可能將內閣首輔周延儒拉下馬,此消彼長的好處,他用腳趾頭都能算明白。因此,溫L仁一定要站在周延儒和東林黨的對立麵,堅持剿滅叛軍。

溫L仁精明乾練,以“孤忠”、“廉律”為崇禎皇帝所喜歡,政治手腕極端高明,早已經不聲不響在朝堂內外安插了不少親信,各地官員趨之若鶩,隻恨不得其門而入罷了。隻要溫L仁登高一呼,那些因軍功崛起的文武官員就有機會更上一層樓,他們肯定會積極響應國家號召,奔赴登萊平叛。

其實溫L仁與周延儒這兩年關係很“密切”,他們一起鬥倒了錢謙益與錢龍錫,使東林黨在朝堂上徹底靠邊站;溫L仁很有文化,骨子裡卻是個大流氓,為了權欲不惜犧牲一切代價,他通過沒臉沒皮地性賄賂周延儒,竟令周延儒表示“死生決不相負”,終於被周延儒舉薦入閣,“通心秉政,相得甚歡”,暗地裡卻在謀奪其首輔之位。

讓多錯多,攻擊孫元化等喜歡積極讓事的東林黨人太簡單了,學曆不夠格隻是其中之一而已。孫元化在登州浪費了一百多萬兩銀子鑄造火炮、打造火車營,結果因管理無方,竟讓這些火器落入叛軍之手,讓官讓事讓到如此無能的地步,實在令人無法置信!

因此,次輔溫L仁一黨立即化身為主剿派,他們站在聖賢教導、維護軍紀國法的道德與王法製高點上,攻擊起來銳不可當;首輔周延儒一黨,及東林黨則化身為主撫派,立足於朝廷兵疲糧困,平叛將導致朝廷與叛軍雙輸的當下現實。吳橋兵變已經上升為內閣首輔之位的政治鬥爭,兩黨在朝堂上唇槍舌劍,相互激烈攻訐,誰都寸步不讓。

偌大的朝堂上,竟然無人有興趣了解和查明吳橋兵變的真相,李九成與孔有德,以及800名士兵隻是吳橋兵變的符號而已,黨爭的雙方都不關心他們。想想也是,李九成與孔有德及800名將士不過是一些粗鄙武夫而已,這樣的人死了,再換一批就是了。

崇禎皇帝聽著招撫和剿滅兩派的觀點,覺得都很有道理,因此始終拿不定主意。他才20歲,卻已經知道讓皇帝的訣竅,遇事不要輕易表態,於是也不說是招撫好,還是剿滅好,隻是含含糊糊地敕令山東、登萊兩省巡撫自行協商,迅速處理好吳橋兵變事宜。

順道說一句,為了渡海攻擊後金,以及支持東江軍在敵後牽製後金,朝廷將山東半島的登州和萊州兩府劃出來,專門成立了登萊地區,級彆與山東一樣。

崇禎皇帝發出了一道模棱兩可的敕令,讓吳橋兵變的事態變得不可控起來,朝堂上、地方上、乃至於每個有心人,紛紛按照自已的心意自行其是,竭儘所能影響著事態發展,一場招撫還是剿滅叛軍的大戲就此拉開帷幕,最終嚴重損害了大明帝國本身,這是年少老成的崇禎皇帝怎麼也沒料到的。

得知李九成與孔有德在吳橋發動兵變後,孫元化並未慌亂,他前不久剛剛用糧餉加大炮解決了劉興治發動的皮島兵變,覺得隻要補足拖欠叛軍的糧餉,不追究李九成與孔有德責任,吳橋兵變就能很快解決。

拖欠糧餉是軍中常態,孔有德軍就是在被拖欠糧餉的情況下出征的。從袁崇煥時期起,東江軍的餉銀就隻有關寧軍一半,即每月七錢銀子,糧一斛。孔有德軍拿著這麼低的糧餉,還被拖欠,卻要救關寧軍,這也是他們情緒失控的爆發點之一。

孫元化不希望事情鬨大,也舍不得剿滅這支花費了不少心血招徠和訓練好的西洋新軍,所以立即令李九成和孔有德立即率部返回登州,一切都好商量。

但山東巡撫餘大成卻是個主剿派,他倒不是溫L仁一黨的,純屬個人權欲作祟。他是袁崇煥的繼任者,又是崇拜者,而溫L仁則是向崇禎皇帝進讒言謀殺袁崇煥的主謀,二人根本尿不到一個壺裡。

餘大成手下有一支戰功赫赫的軍隊,在前年底去年初很輕鬆地剿滅了“聞香教”首領李盛明和董大成發動的三四十萬白蓮教徒攻占萊陽城的叛亂。吳橋兵變給他送來了新機會,隻要剿滅區區800名叛軍,餘大成就能立一大功,再度高升就指日可待,屆時就可繼袁崇煥未竟之功了。

眼高手低的餘大成也不與孫元化商量,便立即派中軍沈廷諭、參將陶廷鑨,率領3000兵馬趕赴阮城店剿滅叛軍。

山東精銳遇到叛軍就像遇到了天生的克星,火車營似乎就是為了克製他們而專門設計和訓練的。在兵力占絕對優勢的情況下,山東兵被叛軍打得落花流水,全軍覆沒,沈廷諭與陶廷鑨僅率數十幾個人逃脫。

山東精銳被打殘後,餘大成從血的教訓中深刻地認識到,叛軍戰鬥力太可怕,山東兵根本無力剿滅。餘大成的態度於是來了個180度大轉彎,從主剿派一下子變成了主撫派,被人嘲笑為“白蓮督院”。

餘大成終於遵照朝廷敕令,不再自行其是,並很快與孫元化協商一致,聯合發布命令:從吳橋至登州沿途所有州縣,不得出兵阻攔孔有德軍東歸。

李九成是發動吳橋兵變的罪魁禍首,又帶著叛軍一路奸淫擄掠,之前又在賭桌上輸光了孫元化交給他去西北買馬的錢,因此堅決反對叛軍接受孫元化招撫,擔心父子倆逃不脫被殺頭的命運。

但叛軍主力畢竟是孔有德的部下,士兵們在李九成父子的鼓動下一時激情發動兵變,一時放開手腳奸淫擄掠,事後卻都惶惶不安起來。李九成父子似乎待他們非常好,實際上卻斷了他們的回頭路,還是老上司孔有德為人更穩重,跟著他才可能有出路,因此一個個收斂身心,又站回到孔有德這邊來,差點讓李九成的叛軍都元帥變成了個空頭銜。

反叛沒有出路,孔有德從一開始就不情願參加兵變,當時完全是為了保命才不得不答應。待部隊指揮權回到手上後,孔有德不顧李九成父子的激烈反對,決心接受孫元化招撫,聽從孫元化安排,一路率領部隊向著登州方向開進。李九成父子不得不隱忍下來,隨叛軍一起東歸。

接到山東及登萊兩位巡撫的聯合命令後,沿途州縣官軍不敢攔截,也沒有實力攔截,紛紛讓出通道讓叛軍通過。不僅如此,沿途州縣官府還主動給東歸的叛軍供應充足的糧草,以免叛軍因缺糧草而在他們的轄區內縱兵劫掠。

孔有德又好氣又好笑,就在幾天前,他率軍經過這些州縣時,沒一個州縣不嚴重克扣他糧草的。這些州縣那時侯沒有糧草,這才過了幾天時間,就突然都有糧草了,而且還管夠,這都他媽的什麼事!

當叛軍經過萊州時,萊州知府朱萬年緊閉城門,讓叛軍繞城而過,以防叛軍趁機攻占萊州城。不過,朱萬年也在城外給叛軍留了不少糧草。

農曆十二月末,叛軍抵達登州城外,孔有德上書請孫元化招撫,說:“為王氏所逼,非敢反也”。

到這個時侯,孔有德還根本沒意識到,真正逼得他部下發動兵變的罪魁禍首其實是吳橋知縣畢自寅,他還以為是王像春的兒子王與謙,以及賭徒兼流氓李九成呢。所以說,沒文化,真可怕,孔有德也就這點認知能力了。

孫元化誠心招撫,孔有德也誠心就撫,吳橋兵變事件一步步發展到這裡,看樣子很快就會消弭下來,成為漫漫曆史長河中極不起眼的一個小插曲,連一朵浪花都算不上,本文故事也就沒講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