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們那地方的田土根本養不活人啊!三年旱三年澇,還時不時有飛蝗過境。莊稼人出再多的力,花費再多的心思,到頭來還是餓死!”
“貴人,求您跟殿下說一聲,每天兩個錢,俺們給他乾一輩子。哪天閉了眼,把屍骨拋到渭河裡就行。”
“沒錯。”
“求您啦!”
陳慶完全沒預料到,野人的想法居然是這樣的。
說好的土地情結呢?
說好的落葉歸根呢?
你們全都不管了?
“貴人,俺想著要是死在這裡,說不定下輩子能投個好胎,當個鹹陽人哩。”
“是啊,乾一天活就有十個錢,天底下再沒這樣的好事了。”
“聽說太子殿下每逢災荒就設棚施粥,在鹹陽想餓死都難。”
“貴人,您彆嫌俺說話難聽。鹹陽城裡的狗,在俺老家起碼也是個富戶。”
其餘的野人湊趣地哄笑,陳慶卻一點都笑不出來。
忽然,他們齊齊變了臉色。
“殿下。”
陳慶回過頭去,目光複雜地看著扶蘇。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先生,我們要走的路還有很長很長啊!”
扶蘇內疚地深深歎了口氣。
“是啊。”
陳慶不想讓剛才的幾個野人心中恐慌,遲疑片刻說道:“殿下即使不留爾等,也會另選豐饒沃土安置。”
“那裡沒有水旱天災,幅員遼闊,隻要你肯賣力氣,就能天天吃飽飯。”
說完,他與扶蘇快步離去,害怕再次看到那些讓人無法平靜的目光。
“殿下,不瞞你說。”
“微臣以前聽聞先輩們是如何披荊斬棘,化荒川河澤為良田總是覺得特彆振奮人心。”
“多勵誌、多豪邁啊!”
“一片片荒蕪的不毛之地,在人力的改變下長出了糧食,養育了無數百姓。”
“利國、利民,功業千古流傳。”
“可今日所聞,與微臣之前所想大相徑庭。”
“荒山就是荒山,丘陵就是丘陵,沼澤就是沼澤。”
“如果不是逼的沒辦法,誰願意花費無數時間和力氣去改造它們呢?”
“壯誌豪情的背後,是多少黔首百姓的血和淚!”
扶蘇垂著頭應道:“月氏占據的水草豐美之地,起碼能開墾出十萬頃良田。”
“收成要比他們家鄉的貧瘠惡土好多了。”
陳慶振奮地說:“是呀!”
“殿下你聽到百姓的心聲了沒有?”
“他們寧願做鹹陽城裡的一條狗,也不願意返回貧困艱苦,養不活人的家鄉。
“所以……”
扶蘇明白他的意思,主動接過話頭:“本宮要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供子民耕種繁衍,安居樂業。”
陳慶一時間心潮澎湃:“終於等到你這句話了。”
扶蘇禁不住發笑:“本宮在先生眼中如此迂腐?”
“誰是自己人,誰是外人我還分得清吧?”
陳慶哈哈大笑:“微臣就怕你心慈手軟。”
扶蘇搖了搖頭:“慈悲不得,也手軟不得。”
“殿下這樣想,微臣就無慮矣。”
一時心情暢快,陳慶伸手拍了拍扶蘇的肩頭。
對方並沒有覺得不妥,更不認為這是冒犯。
然而一道仇視的目光,卻如針刺般讓陳慶的麵皮微微麻癢。
他轉頭看去,忍不住露出輕蔑的笑容。
馮婕!
這貨怎麼又來了?
難不成真被我猜中了,馮家起了攀附之心?
“呃。”
扶蘇發現陳慶突然不說話了,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頓時心下不悅。
“詩曼總是念叨我在外麵拈花惹草。”
“下回我就跟她說,都是跟你皇兄學的。”
“你瞧,微臣累死累活無人關懷,殿下還有佳人追隨左右呢。”
陳慶壞笑著打趣道。
“先生不要亂說。”
扶蘇壓低了聲音:“菱華打聽過,馮氏之女年紀不小尚未結親,家中催逼甚急。”
“哦……”
陳慶頓時明了。
催婚嘛,多常見的事。
可馮婕屬於有點離譜。
這年頭也沒有霸總小說啊,你怎麼就覺得太子殿下一定會鐘情於你呢?
“殿下既然不喜,微臣去打發了她。”
陳慶最喜歡乾這種辣手摧花的事,鬥誌昂揚地主動請纓。
“先生,算了吧。”
“她又沒礙什麼事,一會兒自己會走的。”
扶蘇拉住了他的胳膊勸道。
“殿下,莫非你憐香惜玉了?”
“絕對不是。”
陳慶趁著對方一分神的工夫,把衣袖拽了出來。
“馮姑娘,又來啦?”
離著老遠他就笑著揮手。
馮婕又尷尬又惱怒,飛快地偏過頭去準備奪路而逃。
“哎,怎麼走啦?”
陳慶叫住了她:“殿下還有些話想和你說呢。”
馮婕立刻停下腳步,猶猶豫豫不知道如何是好。
陳慶自顧自地說:“殿下想問,馮姑娘是否想嫁一位儀表堂堂、德才兼備、寬厚仁慈、溫文爾雅的無雙佳公子?”
馮婕輕咬著下唇,忍住嬌羞的心情轉過身來。
“雷侯請勿信口開河,也勿要取笑小女。”
陳慶一臉正色:“馮姑娘不信?”
馮婕向扶蘇投去溫柔的目光,以他的為人,哪裡說得出如此輕薄的話。
“那好。”
“就當本侯代殿下前來詢問可以了吧?”
陳慶嚴肅地說:“眼下你有一次機會道明心意,本侯會替你代為轉達。”
“成與不成,全看天意。”
“世間如太子這般的人物可僅有一個,你把握好機會。”
馮婕心亂如麻。
家中對她的催逼一日甚過一日,尤其是在和雷侯一家發生衝突之後。
兄長的仕途,馮家的傳承,全部壓在她的聯姻上。
馮婕哭泣了無數次,知道再拖延下去家中恐怕要強行安排婚配了。
故此不得己才時常在扶蘇身邊徘徊,試圖讓對方明白她的心意。
“若世間真的有一位儀表堂堂、德才兼備、寬厚仁慈、溫文爾雅的無雙公子。”
“小女願意委身。”
馮婕思慮再三後,委婉地訴出心聲。
“好!”
“殿下等的就是你這句話。”
“他方才托我轉告你,此事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
陳慶故意賣了個關子。
馮婕一時間被幸福衝昏了頭腦,眼中希冀之光大盛:“雷侯請明言,難是怎麼個難法。”
陳慶嘴角微微上揚:“說來簡單。”
“就西個字——門當戶對。”
“殿下畢竟是儲君,未來的皇妃家世、出身總不能太差了吧?”
“馮姑娘似乎不太夠格。”
“要不你回家去,讓父親兄長再努力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