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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兩天,陳慶在家裡玩泥巴的時候,韓信行色匆匆地趕來。
“叔叔,我去開墳重新驗過屍首了。”
“死者遍體鱗傷,致命的是胸口肋骨折斷,刺破了臟器。”
“他的喉嚨深處沒有泥水留下的痕跡,全是乾結發黑的血塊。”
陳慶捏了一撮白色的泥粉投入杯中,看到它靜靜地懸浮在水麵上,不由露出滿意的神色。
“內史府那邊怎麼斷的案?”
“查出真凶了沒有?”
韓信支支吾吾地說:“仵作驗出來的死因是自溺身亡,故此沒有凶嫌。”
陳慶笑歎道:“果然不出所料,好一個沒有凶嫌。”
“捕快去竺雅夫人府上查訪過沒有?”
韓信點了點頭:“查過,不過逗留片刻很快就出來了,府上管事親自把他們送到門口的。”
陳慶絲毫不覺得意外:“鹹陽城的官吏不好當,世家大族哪個都得罪不起。”
“人情世故總要講的嘛!”
“再說城裡哪天不死人,更何況是一個籍籍無名的外鄉人。”
韓信聽了這些話心裡很不好受。
因為他也是鹹陽的外來戶,早年同樣經受過許多欺淩。
“死者父母呢?”
“外傷很容易看出來的吧?”
“他們就這麼認下了?”
陳慶又接著問道。
韓信不忿地說:“不認又能如何?”
“莫說是內史府,即使是小小的縣衙,對百姓來說也是天!”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捕頭虛言恫嚇幾句,又假作好心給了點燒埋錢,案子就此了結,夫婦二人還要感激涕零呢!”
陳慶莞爾一笑:“權利的小小任性嘛,尋常事而己。”
“不過,叔叔早年可比他們任性多了。”
“所以此事還得著落在我身上。”
韓信挺起胸膛:“叔叔,您要怎麼管?”
陳慶抬頭瞥了一眼外麵的天色:“最近渭河冰消,寒冬己經過去。”
“待春雷綻放時,你來府上尋我。”
韓信不知道其中有什麼關竅,思索片刻後點頭應下。
這一等,就是大半個月。
某日天空陰沉,狂風呼嘯。
枯枝落葉和塵土沙礫被席卷著形成遮天蔽日的幔帳,籠罩了整個大地。
街巷中行人稀疏,連商鋪都早早緊閉門窗,守著一盞油燈靜靜等待雨水的降臨。
在如此糟糕的天氣裡,英布、韓信從侯府中先後出來,各自跨上坐騎飛快離去。
李左車緊隨其後,卻站在馬車邊遲遲不肯挪動腳步。
“家主,小不忍則亂大謀。”
“此時輕舉妄動,無異於打草驚蛇。”
“萬一被黑冰台發現什麼蛛絲馬跡,我等的辛苦籌劃全成了無用功!”
雖然說事不過三,但身為門客,受了主家的供養,他就要履行自己的職責。
“李兄的心意我明白,道理也我都懂。”
“但是……”
陳慶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陳某就是一個意氣用事的無用之輩。”
“論工造技藝,秦墨比我強出十萬八千裡。”
“論行軍打仗,信兒和英布哪個我都拍馬莫及。”
“論智謀計策,在李兄麵前我也得甘拜下風。”
“就算憑借著一些小手段博得了皇家的青睞,風光沒幾天還不是被打回原形?”
他搖了搖頭:“我常跟你念叨: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現在我想明白了,我不是成大事的人。”
“機會擺在麵前,我也不中用。”
“哈哈哈!”
李左車唏噓歎氣:“家主不必自謙。”
“君子藏器於身,伺時而動。”
“您己經有了利器,隻欠時機而己。”
陳慶輕咳了一聲:“李兄,自三皇五帝始,大軍出征前總要斬點什麼來祭旗,既是鼓舞士氣,也為了堅定心誌。”
“我等豈可廢棄古禮?”
“再者,新藥剛配置出來,總得找個機會試驗下它的效用。”
“風險是有的,但此事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
“最不濟,你就當又被我拖累了一回。”
“多謝李兄成全!”
李左車不停地搖頭歎氣,擺了擺手說:“太子殿下有約,家主快去宜春宮赴宴吧。”
“些許小事,在下一定辦得妥當。”
陳慶笑意盈然地看著他登上了馬車,駐足凝視許久才回到府中。
嬴詩曼等人盛裝打扮,一見到他就埋怨:“剛才還在這裡,眨眼功夫就找不到人了。”
“我還以為連皇兄都請不動你呢。”
王芷茵揶揄道:“怎麼不在書房捏泥巴了?難道是憋悶久了想出門散心?”
相裡菱替他轉圜:“捏泥巴也沒什麼不好,安安穩穩比什麼都強。”
嬴詩曼頗為認可地點頭:“我最近偶然間思及——若是夫君呆傻了,天真如孩童,整日就知道嬉戲玩樂,心頭一下輕快了許多。”
陳慶大笑道:“你們怎麼一個個都不盼我點好?”
“男兒至死仍少年,我童心未泯玩個泥巴又怎麼啦?”
“馬上就下雨了,咱們快去宜春宮,否則小心淋個落湯雞。”
因為是家宴,彼此又親近,扶蘇和王菱華招待得十分殷勤。
絲竹舞樂中,眾人歡聲笑語不斷,觥籌交錯舉杯共飲。
轟隆!
一道熾白的電光劃破漆黑的夜空,隨即暴雨瓢潑而下。
宮中的婢女來回奔走,關閉窗戶、散開帳幔遮蔽雨幕。
“先生在想什麼?”
扶蘇端著酒杯來到陳慶身邊,發現對方入神地盯著窗外的夜色,不由循著他的目光望去。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
“雖然它來得晚了點,不過總能消解幾分百姓疾苦。”
“殿下可是有什麼事要吩咐?”
陳慶的臉色轉瞬間就恢複了平靜,微笑著轉頭問道。
“知我者,唯先生也。”
扶蘇在旁邊落座,娓娓道來自己的苦惱。
始皇帝廢宰相之位,以六部治理天下的時候就留下了後患。
朝中的禦史大夫一多半都被安置到了禮部,這些人自恃清高,尚空談恥實務,總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互相爭吵。
他們每天看起來都忙忙碌碌,為了江山社稷操碎了心。
但你要是問他具體乾了什麼,頓時瞪大了眼睛答不上來。
可以說,如今的禮部就是個大號垃圾桶,專門收容朝堂中資曆深厚的閒人。
然而此一時彼一時。
扶蘇需要的是了解大秦周邊情形,能製定出適宜邦交對策的人才,可不是一群飯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