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葉危止給小九送了匹小馬駒,她得了新玩意,天天都在草場中胡鬨,還說自己要和小姨一樣,當個征戰沙場的大將軍。
寧清歌總是聽得很認真,也不知是為了母親,還是旁的。
或許是因為那時的寧家對她寄予太多厚望吧,即便她十分聰敏,但也不過是個未滿十歲的孩子,難免感到沉重,隻能從九皇女的胡鬨事例中,獲取片刻愉悅。
也因時常入宮的緣故,寧清歌偶爾也能看見九皇女,有時隻是擦肩而過,有時是她跑來等太女散學,伸出雙臂要太女抱,央求著太女帶她出去玩。
她們也說過幾次話,在太女毫無怒氣的斥責中,盛拾月會偏過腦袋,眼睛笑成月牙,用奶氣未脫的聲音,喊她姐姐。
“姐姐,你是皇姐的伴讀嗎?”
“姐姐,你要和我們一塊出宮玩嗎?”
“姐姐,樊樓的飯菜可好吃了,小九請你好不好?”
即便寧清歌不喜九皇女,也忍不住柔和語氣,搖頭拒絕。
因為阿娘為了讓她能跟上太女的進度,專門請來大儒,為她連夜授課。
後麵的寧清歌回想起此事,總覺得好笑,她與太女相差十餘歲,寧相是怎麽能想到讓她追趕上太女的,若真成了,寧清歌反將太女的風采蓋住,到那時,寧家該如何自處。
不過可惜,寧清歌並沒有看到那一幕。
廢太女一案爆發,協同太女造反的寧家被誅九族,她與母親被趕入掖庭。
掖庭確實苦極了,其他侍人的刁難和望不見頭的活計,無人在意你是否成年,隻要沒有完成手中活計,不僅要受到懲罰,還沒有飯吃。
寧清歌與阿娘哪裏受過這樣的苦頭,常常三天餓兩日,幸好有一侍女會偷偷將自己饅頭分給她們一半,才不至於餓死在掖庭,但饒是這樣,兩人的情況也極差,幾乎可以說是茍延殘喘。
直到一月後,皇貴妃趁著夜色而來。
她依舊對母親沒有任何好臉色,甚至冷著臉質問母親,問她後悔了嗎?
母親沒有像以往一般反反複複的道歉,反而低著頭一言不發,像個僵硬的木頭,最後隻擠出一句:“你快走,不要被旁人發現了。”
不知這句話如何惹惱了皇貴妃,她幾乎失控地拽住母親,一遍遍說著:“我恨你,薑時宜我恨極了你。”
直到寧清歌哭著擋在薑時宜麵前,兩個大人才想過來她的存在,她們忍住了複雜的情緒,一人站在燭光之中,一人藏在陰影裏,像是兩個世界的人。
最後是皇貴妃先緩下麵色,屈膝蹲在她麵前,溫聲道歉,說:“是姨姨沒有控製好自己,無意嚇到了你。”
她停頓了下,又解釋說:“前些日子我的女兒受了驚嚇,連日高燒不退,夜夜夢魘纏身,我隻能日夜陪伴在她身邊,所以來遲了些,讓你受苦了。”
寧清歌本不想理她,卻在聽見九皇女生病後,忍不住開口詢問道:“九殿下怎麽樣?”
提起女兒,葉青梧總是溫柔極了,眼尾的細紋隨著笑意浮現,就連語氣都變輕快許多,回:“已經好多了,隻是她心裏難過,這些日子很是沉鬱。”
她一邊說著,一邊將帶來的糕點塞到寧清歌手中,又解釋道:“我不知你愛吃什麽,隻能先帶些普通糕點過來,暫時填填肚子。”
寧清歌本不應該接,可她實在太餓了,自從被趕到掖庭中,她就一直沒有吃飽過。
旁邊的薑時宜看出她的顧慮,溫聲道:“不要怕,葉姨不會傷害我們。”
可她一說話,皇貴妃就冷哼一聲,又偏頭向別處,依舊不待見薑時宜。
可薑時宜卻笑得溫和,眼眸完全倒映著對方身影,不曾留給女兒分毫。
那一晚,薑時宜心情極好,抱著寧清歌說了好久的話。
她讓寧清歌不要怕皇貴妃,說是自己辜負了她,翻來覆去地強調,要寧清歌敬她愛她護著她,不要為難皇貴妃。
要是被旁人聽到這話,還以為薑時宜在為皇貴妃培養死士,畢竟那些個大家族就是這樣給仆從洗腦的。
寧清歌聽得不耐,剛剛轉身向另一邊,卻又被母親抱緊。
薑時宜低低開口,竟又說出了許久之前提起的話語,這一次她沒有停頓,看似在詢問,實際卻更像是命令。
她說:“清歌以後要娶拾月好不好?”
“你要保護好她,不要讓她受到一點委屈。”
這一次,寧清歌依舊沉默。
不過,自那一夜後,她與母親的日子確實好過不少,談不上輕鬆,但至少不會有一堆做不完的活計,而皇貴妃還是不喜母親,時常偷偷為難她。
比如在薑時宜要做的活計裏,多加兩件皇貴妃的衣物,母親也不生氣,隻是越發細致的清洗。
可饒是這樣,夜晚趕來的皇貴妃也要拿著故意剪破的衣物,氣勢洶洶地來找薑時宜算賬。
而母親總是好脾氣地認錯,取來針線,親自縫補。
寧清歌沒有像以前一樣生氣,因為她發現,皇貴妃好像非常喜歡聽母親道歉,而母親也喜歡和皇貴妃低頭。
真是奇怪啊。
寧清歌想,不知道九殿下知不知道她的阿娘原來是這個樣子。
她轉念一想,九殿下是不可能知道的,即便沒了皇姐,她依舊是被母親捧在掌心的嬌氣鬼,怎麽會舍得她踏入掖庭這種汙穢的地方呢。
所以啊,她是不可能知道的,經歷這一切的隻有寧清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