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一章 不知不覺十五年(2 / 2)

劍來無刪減 烽火戲諸侯 13845 字 6小時前






3px

3px;border:1px

solid

f2f2f2;}

.show-app2-content{float:left;width:70%;background:dff0d9;font-size:14px;padding:10px

0px;color:3d783f;border-radius:

3px

0

0

3px;line-height:

22px;}

.show-app2-content

.show-app2-cover{float:left;margin:0px

10px;height:40px;width:40px;}

.show-app2-content

.show-app2-detail{float:left;}

.show-app2-content

.show-app2-detail

p{margin:

0;}

@media

(max-width:

768px){.show-app2-content

.show-app2-detail

.show-pc{display:

none;}}

.show-app2-content

img{width:36px;height:36px;border-radius:50%;}

.show-app2-button{background:44a048;border-radius:0

3px

3px

0;float:left;width:30%;text-align:center;padding:10px

0px;color:fefefe;font-size:14px;position:

relative;line-height:

22px;}

.show-app2-button:after{content:"";width:8px;height:8px;border-radius:50%;background:ff6666;position:absolute;top:3px;right:3px;}

了眼劉大眼珠子,後者立即勸說道:"大風兄弟啊,如今州城那叫一個地上處處有錢撿,說句大實話,如今地上掉了一串銅錢兒,不是那金子銀子,我都不稀罕彎個腰!你要是賣了那棟黃泥屋子,去州城安個家,什麼漂亮媳婦討不到再說了,去了州城,咱們這撥老兄弟都在,相互也好有個幫襯,不比你給人看大門強些"

鄭大風便開始搗漿糊,也不拒絕,拖著便是,下次見了麵還能蹭酒喝。

到最後,一桌人都給鄭大風磨光了耐心,離開的時候也沒結賬。

鄭大風喊了個熟麵孔落座,熟麵孔又喊了自己熟人喝酒,然後鄭大風就想要腳底抹油。

不曾想婦人眼尖,笑眯眯道:"大風哥,你這是兜裡缺錢,還是褲襠裡缺把兒啊,要是缺錢,付不起酒賬,咱們什麼關係,免了酒水錢便是,可要是缺了個把兒,那我可就幫不上忙嘍。"

鄭大風腳步不停,假裝沒聽見。

黃二娘一拍桌子,"鄭大風!你給我滾回來,老娘的豆腐,膽兒夠大不怕刀,那就隨便吃,隻是這酒水錢也敢欠天王老子借你慫人膽了"

小鎮民風,曆來淳樸。

鄭大風轉過身,晃悠悠走到櫃台那邊,小聲笑道:"缺錢缺錢,啥個時候不缺錢嘛,其他的缺不缺,黃二娘你還不曉得龍精虎猛大風哥,絕非浪得虛名。"

黃二娘斜靠櫃台,嗑著瓜子,"如今怎麼不賭錢了進了山,掉母豬窩裡了"

鄭大風嬉皮笑臉道:"我賭錢就是鬨著玩,從不求財,你見我賭錢,贏過"

然後鄭大風語重心長道:"賭桌掙來千萬錢,不過是塊河邊田。生死錢,兜兜轉轉六十年。一技長,手藝錢,三代傳。巴掌地,莊稼錢,萬萬年。"

黃二娘白了一眼,"就你喜歡假裝讀書人。"

鄭大風瞥了眼婦人的衣裳,伸出手去,道:"妹子,你身上這是啥鋪子的布料啊,這麼結實,給大風哥瞅瞅。"

婦人隻是嗑著瓜子,不躲不避,她還真不信這家夥敢摸自己那胸口布料。

果不其然,鄭大風悻悻然縮回手,裝模作樣給自己找了個台階,擦了擦桌麵,埋怨道:"妹子啊,真不是哥念叨你,都不曉得找個手腳勤快的活計,瞧瞧這桌麵兒,油乎乎的,蒼蠅落了腳都要挪不動腳,再一個不小心,可不就要給兩座大山壓死"

婦人隻是冷笑,"好意思喊我妹子自己掰手指頭算算看,多久沒鋪子照顧生意了"

鄭大風趴在櫃台上,轉頭瞥了眼鬨哄哄的酒桌,笑道:"如今還照顧個啥,不缺我那幾碗酒水。"

婦人趁著佝僂漢子轉頭望向彆處,她眼眶一紅,隻是很快就遮掩過去。

好像一個眨眼功夫,就很多年過去了。

她剛開這鋪子的時候,還是個年輕女子,比如今也更好看些,沒有那眼角紋,雙手更是水嫩得很,遙想當年,她壯著膽子,給客人們端酒上桌的時候,幾乎所有酒鬼的眼珠子,都往她胸口瞥,唯獨一個年輕漢子,也看胸脯,但是也喜歡看她的小手兒,會說很多討喜的話,都跟書上言語似的,文縐縐的,聽不太懂,偏是讓人心裡邊歡喜。

鋪子能熬過最早那段慘淡歲月,眼前這個漢子,幫了很多忙,不光是喝酒那麼簡單。

隻是當年她最好看的時候,光顧著被那些言語羞惱了,如今歲數大了,曉得更多人情世故了,人也不那麼好看了。

她隻是覺得鄭大風,跟一般漢子都不一樣。

眼睛和嘴巴其實也都不老實,可是手老實。

婦人是很後麵才知道,原來這才是真正的老實人。

鄭大風轉過頭,"老規矩,記賬上,對了,給大風哥再來一碗。"

婦人摔了碗在桌上,親自去勺了酒水倒入碗中,她麵朝酒壇,轉身彎腰的時候,知道那漢子肯定在看自己。

黃二娘倒了酒,重新靠著櫃台,看著那個小口抿酒的漢子,輕聲說道:"劉大眼珠子這夥人,是在打你屋子的主意,小心點。說不準這次回鎮上,就是衝著你來的。"

鄭大風點點頭,"還是妹子曉得心疼人。"

"跟你說正經事!"

黃二娘微微加重語氣,皺眉道:"彆不上心,聽說如今這幫人有了錢後,在州城那邊做生意,很不講究了,錢落到了好人手裡,是那英雄膽,在這幫貨色兜裡,就是害人精了。你那破屋子小歸小,可是地段好啊,小鎮往東邊走,就是神仙墳,如今成了武廟,這些年,多少大官跑去燒香拜山頭多大的氣派你不清楚不過我也要勸你一句,找著了合適買家,也就賣了吧,千萬彆太捂著,小心衙門那邊開口跟你買,到時候價格便懸了,價格低到了腳邊,你到底賣還是不賣不賣,以後日子能消停"

鄭大風嗯了一聲。

所以要說齷齪事,糟心事,市井裡邊不少,家家戶戶,誰還沒點雞屎狗糞可要說聰明,心善,其實也有一大把。戶戶家家,誰還沒幾碗乾乾淨淨的大米飯

婦人突然有些傷感,"都快老了。"

鄭大風笑道:"也對,你家那崽兒如今都是讀書人了,聽說有了個小秀才的綽號如何,大風哥從來不騙你吧,那小子一看就是塊好料,正兒八經的讀書種子,酒鋪春聯是那孩子寫的吧,有模有樣的,妹子你啊,以後就等著享福吧。傳家之寶,不在錢財,在積德行善嘛。"

黃二娘看了他一眼。

鄭大風故作嬌羞,用酒碗擋了擋,"妹子你這眼神,不太正經,大風哥就像沒穿衣服出門。"

黃二娘無可奈何。

她教孩子這件事,還真得謝他,早年小寡婦帶著個小拖油瓶,那真是恨不得割下肉來,也要讓孩子吃飽喝好穿暖,孩子再大些,她舍不得半點打罵,孩子就野了去,連學塾都敢翹課,她隻覺得不太好,又不知道如何教,勸了不聽,孩子每次都是嘴上答應下來,還是經常下河摸魚、上山抓蛇,然後鄭大風有次喝酒,一大通葷話裡邊,藏了句掙錢需精,待人宜寬,惟待子孫不可寬。

黃二娘便聽進去了,一頓結結實實的飽揍,就把孩子打得乖巧了。

黃二娘突然說道:"一心二意,不三不四,人五人六,亂七八糟,八九不離十,是個慫蛋。"

這曾經是鄭大風在酒鋪喝酒罵人的言語。

其實沒什麼力道,太酸,罵人不痛不癢。

不過黃二娘覺得挺有意思,便記住了,跟她們這些先罵再撓臉的婦道人家,還有那些鄉野漢子,罵人好像不是一個路數。

鄭大風假裝沒聽懂,反而開始自怨自艾,"光棍愁,涼颼颼。怎麼個窮法老鼠挨餓,都要搬家。蚊虱勉強喝幾口小酒。攢夠了媳婦本,又有哪個姑娘願意登門啊。"

黃二娘笑問道:"多大歲數的姑娘"

鄭大風瞥了眼婦人,笑嗬嗬道:"歲數嘛,不大不小都可以,隻是該大還是得大。"

黃二娘丟了一把瓜子砸向漢子。

鄭大風躲了躲,一碗酒總有喝完的時候,放下酒碗,伸手拍了拍臉,嘖嘖道:"好一個飲如長鯨吸百川,醉如玉山將崩倒。妹子你有眼福啊。"

黃二娘嗤笑道:"你就是個棒槌。喝醉了掉茅坑裡,淹死,吃撐死,都隨你。"

鄭大風說道:"走了走了,錢以後肯定還上。"

黃二娘突然問道:"又要出遠門"

鄭大風說道:"不算太遠。"

那座蓮藕福地,說近,近在落魄山,說遠,其實也遠。

黃二娘低了嗓音,"還沒吃夠苦頭,外邊到底有什麼好的"

鄭大風轉過頭,笑道:"曾經在書上見過一句話,黃四娘家花滿蹊,其實不如黃二娘。"

黃二娘問道:"就不能不走酒水錢,欠著就一直欠著。"

鄭大風搖搖頭,還是走了。

婦人一直看著那個勾肩搭背的漢子漸漸遠去,早早就有些看不清了。

鄭大風到了楊家鋪子,是臨時幫忙,早慧的師妹蘇店,和那個不開竅的師弟石靈山,如今都去曆練了。

當下鋪子隻有個楊家子弟在那邊看著生意,鄭大風如今臉皮厚多了,哪怕依舊不受師父如何待見,反正隻在前邊鋪子待著,不去後院煩他老人家就行。

臨近鋪子,鄭大風便悄然震散一身酒氣,進了鋪子,年輕夥計在那邊打瞌睡,聽見了鄭大風搬動小板凳的聲音,醒了就繼續睡去,楊家子弟,煩這鄭大風不是一年兩年了,都不愛沾上關係,一個看大門的光棍漢,出了趟遠門,在外邊丟了半條命,灰溜溜跑回來繼續看大門,能有多大出息如果不是楊家老太爺說過幾句不輕不重的言語,鄭大風這種邋遢漢,都彆想靠著與後院老頭的那點關係,來鋪子這邊搭把手。

楊家這些年不太順遂,連帶著楊氏幾房子弟都混得不太如意,以往的四姓十族,撇開幾個直接舉家搬遷去了大驪京城的,隻要還留了些人手在家鄉的,都在州城那邊折騰得一個比一個風生水起,日進鬥金,所以年紀不大,又有點誌向的,都比較眼紅心熱,楊氏老太爺則是偷藏著心冷,不願意管了,一群不成氣候的子孫,由著去吧。

老太爺唯一的底氣,就是後院楊老頭的那個藥方。

但是這筆買賣,整個家族經手之人,就三個,剛好是三代人,沒了青黃不接的憂慮,很夠了。

子孫一多,當家做主的,就喜歡給那些真正有出息的更多,沒錢的就養著,餓不死,能掙錢的,隻會更有錢。

鄭大風搬了條板凳坐鋪子門口,曬太陽不花錢,不曬白不曬,山上賞花賞月,山下市井湊熱鬨,是兩種好。

鄭大風抬頭看著太陽,萬事青天都看見

就這樣看了很久,打小就是這樣,看久了,也不刺眼,沒啥感覺,後來鄭大風學了拳習了武,就不去多想。

鄭大風收回視線,拍著膝蓋,"去年盼著今年好,今年還是破棉襖。今年念想明年好,明年"

櫃台那邊年輕人嘀咕道:"吵死個人。"

鄭大風轉頭笑道:"死了沒"

年輕人瞪眼道:"你怎麼說話!"

鄭大風一臉疑惑道:"不用嘴巴,難道用腚啊"

年輕人一拍桌子,"鄭大風,你嘴巴給我放乾淨點!"

鄭大風笑了笑,抬手虛按了幾下,耐著性子說道:"小點聲,咱們老百姓的桌子,要麼是用來擱飯碗的,要不就是放香爐的,其餘做什麼,都不打緊,例如那算盤,就無所謂。所以彆拍桌子,天地神靈皆不敬,要不得啊。"

年輕人譏笑道:"你少他娘的在這裡胡說八道扯老譜,死瘸子爛駝背,一輩子給人當看門狗的賤命,真把這鋪子當你自個兒家了!"

牛角尖紮人,都不如刀子嘴戳人來得厲害。

隻不過鄭大風與人切磋最多的,不是與師兄李二的問拳,還是這嘴上功夫。

小鎮百姓不多,唯獨這嘴把式高手最多。

泥瓶巷,杏花巷,那都是人傑地靈,高手輩出。

隻說那個悶葫蘆陳平安,在那段少年歲月裡,也就是沒出招,其實這門功夫,日複一日,都在攢著內力呢。

鄭大風立馬樂了,蘇店太倔,石靈山太憨,總算來了個會說話懂聊天的,得勁得勁,鄭大風搬了凳子靠近些門檻,笑嗬嗬道:"楊暑,聽說你總愛去鐵符江水神廟那邊燒香曉不曉得燒香的真正規矩彆的不說,這種事情,這可就要講究講究老譜了吧你知不知道為何要左手持香那你又知不知道你是個左撇子,如此一來,就不太妙了"

名叫楊暑的年輕人心裡邊有些晃蕩,隻是臉色依舊不屑,都懶得搭話。

鄭大風笑嘻嘻道:"十五愛那鄰家婦。三十喜好彆人子。五十六十他家好兒媳。楊家三房,好家風。"

楊暑頓時漲紅了臉,一把扯起那算盤,就狠狠砸向那個王八蛋。

楊氏三房家主,確實在福祿街和桃葉巷那邊風評不佳,是"褲腰帶沒打結"的那種有錢人。

鄭大風伸手接住算盤,"這可是你們楊家的掙錢家什,丟不得。摔壞了,找誰賠去我是光腳漢,你是小有餘財,就算朝我潑臟水,管用嗎你說最後誰賠你如今等著去蹚渾水,去州城掙那昧良心的偏門財,要我看啊,還是彆去,家之興替,在於禮義,不在富貴貧賤。好好讀點書,你不行,多生幾個帶把的崽兒,還是有希望靠子孫光宗耀祖的。"

楊暑臉色轉為鐵青,氣得渾身發抖。

鄭大風搖搖頭,抬起一手,"彆跟我乾架啊,我出手沒輕沒重的,這一拳下去,你估摸著就要開始練醉拳,無師自通的那種。"

楊暑就要繞過櫃台,不是打架,回家去。

突然簾子掀起,老人說道:"楊暑,你跟一個看門的較勁,不嫌丟人"

楊暑冷哼一聲,不過有了個台階下,還是要離開楊家鋪子,隻是腳步放緩,走得比較穩當。

等到楊暑貼著大門一側跨過門檻,最終遠去,難得走到鋪子前邊的楊老頭,來到門口,說道:"跟一個廢物較勁,好玩對方聽得懂人話嗎"

鄭大風早已起身,儘量挺直腰杆。

老人收徒,尊師重道敬香火,這是首要。

鄭大風跟隨老人一起走到後院,老人掀起簾子,人過了門檻,便隨手放下,鄭大風輕輕扶住,人過了,依舊扶著,輕輕放下。

楊老頭坐到正屋那邊台階上,敲了敲煙杆,拿起腰間煙袋。

很快就又開始吞雲吐霧。

細竹煙杆是彆人送的,煙葉則是李槐那個小兔崽子送的,過了這些年,煙杆也從原本青翠欲滴的顏色,給摩挲、煙熏成了淡淡的竹黃色。

楊老頭說道:"一座小小的蓮藕福地,就算去了,又有什麼意義。"

鄭大風說道:"好歹是浩然天下。"

楊老頭斜瞥這個弟子。

太聰明,從來不是好事。

鄭大風無奈道:"聽師父的。"

得嘞,這下子是真要出遠門了。

楊老頭說道:"到了那邊,重頭再來。路會更難走,隻不過隻要路不難走,人就會多。之所以讓範峻茂成為南嶽山君,而不是你,不是沒有理由的。"

鄭大風反正就是聽著教誨。

楊老頭問道:"你覺得為什麼偏偏是這個時候,給儒家開辟出了第五座天下要知道,那座天下是早就發現了的。"

鄭大風答道:"免得大戰在即,諸子百家不幫忙,反而扯後腿,窩裡橫。如今憑空多出一塊天下,有本事就爭去。"

楊老頭又問道:"知道為何獨獨浩然天下,最容得下道家佛家嗎說那青冥天下,儒家書院,佛家寺廟,有那立足之地"

鄭大風神色凝重,這個問題,靠自己想,是絕對想不出答案的。

楊老頭竟是揮了揮手,驅散煙霧,問道:"曾經我罵過三教聖人是貔貅,對吧"

鄭大風點點頭。

老人笑道:"就是不知道,到底是哪位,會率先打我一記耳光。"

如今師父,在自己這邊,倒是不介意多說些話了。

但是鄭大風反而有些懷念早年"師父話少,不過十字"的慘淡歲月。

鄭大風突然愣住。

楊老頭冷笑道:"總算想起來了認為你不如李二聰明,還從來不服氣。"

李二曾經提醒過鄭大風,好好想一想,為何師父與你說話從來不超過十個字。

當年鄭大風燈下黑,隻覺得是師父覺得自己礙眼,不樂意多說一個字。

十。

武夫十境。

當初自己以遠遊境巔峰的武夫境界,南下遠遊老龍城,守著那座灰塵鋪子,後來遇到了陳平安,然後破境,差點,就真的隻是差一點,就要連破兩瓶頸,從八境直接躋身十境!

楊老頭冷笑道:"你當年要有本事讓我多說一個字,早就是十境了,哪有現在這麼多烏煙瘴氣的事情。你東逛蕩西晃蕩,與齊靜春也問道,與那姚老兒也閒聊,又如何如今是十境,還是十一境啊嗯,乘以二,也差不多夠了。"

鄭大風還是比較習慣這樣的師父。

不過鄭大風難得頂嘴一次,"齊先生與姚老頭,學問還是很好的。是我自己悟性差,學不到精妙處。"

"我有說你悟性好嗎"

楊老頭撚出些煙絲,滿臉譏諷之意,"一棟房屋,最傷筋動骨的,是什麼窗戶紙破了房門爛了這算大事情嗎便是泥瓶巷杏花巷的窮苦門戶,這點縫補錢,還掏不出來隻說陳平安那祖宅,屁大孩子,拎了柴刀,上山下山一趟,就能新換舊一次。他人的道理,你學得再好,自以為懂得透徹,其實也就是貼門神、掛春聯的活計,短短一年風吹雨打,就淡了。"

鄭大風說道:"是換梁換柱,大動乾戈。"

楊老頭點頭道:"你以為彆人的道理,真有那麼好學得拆掉原先梁柱的,是心路的大翻修,這才是修心的真正意義所在,自己與自己較勁,得熬。"

楊老頭歎了口氣,"遠的不說,就說那齊靜春,在驪珠洞天問心一甲子,也沒能想出一個‘天經地義’的大道,再看那陳平安,你覺得他自認為懂得幾個道理不多的,就那麼幾個。為人,我到底是怎麼個人。治學,應該如何認識這個世界。修行,如何立足,在世道裡活下去,如何與世界相處融洽,活得更好。就這麼三件事,幾個道理而已,是不是好人,積少成多,當個真正的好人,複雜嗎簡單得很,可做起來容易嗎很難。"

楊老頭大致猜得出來齊靜春當年的學問脈絡。

道祖曾言,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

齊靜春大概就是在想此事的破解之法,有可能是在試圖反推回去,不是順序,又是順序。

甚至齊靜春所思所慮,要比這個更大些。

可惜一切都已過眼雲煙。

鄭大風問道:"那弟子"

楊老頭反問道:"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難道還需要師父教弟子怎麼吃飯、拉屎"

鄭大風說道:"去了那座天下,弟子好好琢磨。"

楊老頭抬起手,抖了抖袖子,摔出那座被煉化收起的袖珍小廟,老人揮了揮手掌,金光點點,一閃而逝,沒入鄭大風眉心處。

鄭大風紋絲不動。

楊老頭說道:"物歸原主,放在我這邊,不礙眼,反正不會去看,就是糟心。"

那些金光,是鄭大風的魂魄。

鄭大風站起身,彎腰抱拳,"弟子謝過師父傳道護道。"

楊老頭吞雲吐霧。

鄭大風立即坐下。

就那麼站著,不太恭敬。

鄭大風轉頭望去,沒過多久,走入一個眉眼飛揚的儒衫青年,背著竹箱,手持行山杖。

鄭大風繃著臉。

風塵仆仆的年輕人快步走到楊老頭身邊,蹲下身,揉捏肩膀,嘖嘖道:"放心了放心了,這筋骨,依舊強健,跟青壯小夥似的,娶媳婦不過分啊。大風你也真是的,怎麼當的徒弟,都不知道幫著自己師父物色物色你找個媳婦很難,找個師娘也很難嗎"

楊老頭不計較。

鄭大風見怪不怪了。

天大地大的,估計也就李槐敢這麼對待老頭子了。

楊老頭問道:"又要去披雲山林鹿書院遊學"

李槐乾脆一屁股坐地上,"這還是其次,我要去與裴錢鬥法,當然是文鬥,幾年不見,我與她都積攢了好些家當,這不就約戰於霽色峰祖師堂外邊的廣場上,一場絕頂高手過招的江湖盛事啊。她走了趟劍氣長城,先前在書院碰了麵,她說得收拾收拾寶貝,以後再戰。"

李槐遺憾道:"可惜李寶瓶獨自遊曆江湖去了,萬一輸了裴錢還好說,要是不小心贏了她,沒有李寶瓶幫忙壓陣,我都怕下不了落魄山。"

鄭大風笑道:"還有你怕的人"

李槐點頭道:"怕啊,怕齊先生,怕寶瓶,怕裴錢,那麼多書院夫子先生,我都怕。"

鄭大風打趣道:"陳平安怕不怕"

李槐認真想了想,道:"有他在,才不怕吧。"

福祿街,有遠遊北俱蘆洲的讀書人李希聖,在大隋山崖書院求學的李寶瓶,遠走中土神洲的趙繇。

桃葉巷有龍泉劍宗嫡傳謝靈,去往大驪京城的魏家丫鬟桃芽,還有安心修道、治學兩不誤的林守一。

泥瓶巷有去了劍氣長城的陳平安,在書簡湖掀起驚濤駭浪又開始蟄伏的顧璨,成為大驪藩王的宋集薪,婢女稚圭。

杏花巷有個被譽為一洲年輕天才領袖的馬苦玄。

李柳李槐這對姐弟。

經商的董水井。

楊家鋪子,也有蘇店,石靈山。

小鎮運道最好的,往往根骨重,比如李槐,顧璨。當年老槐樹落葉,數量最多的,其實是顧璨,神不知鬼不覺,當年那個小鼻涕蟲,就裝了一大兜。等到回泥瓶巷,被陳平安提醒,才發現兜裡那麼多槐葉。

命最硬的,大概還是陳平安。

但是這一切,昔年驪珠洞天大街小巷的孩子和少年們,一轉眼便過去了將近十五年時間,能夠人人各有際遇、機緣和成就,並不是順風順水的。

不知不覺十五年,小鎮很多的孩子,都已經弱冠之齡,而當年的那撥少年郎,更要三十而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