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5章 報道先生歸也(中)(2 / 2)







事後回到意遲巷府邸,太爺爺大笑不已,使勁拍打著這個年輕玄孫的肩膀。</p>

那是關翳然第二次見到太爺爺這麼高興,第一次是他決定投軍入伍,去邊關當個最底層的斥候修士。</p>

總有些人,覺得身份地位,才能夠決定一個人能不能坐上某些酒桌。</p>

這些人,即便走了狗屎運,真坐上了某張酒桌,也是隻會低頭哈腰,一次次主動敬酒,起身碰杯之時,酒杯一低再低,恨不得趴在地上喝酒。</p>

真是好玩又好笑。</p>

關翳然雙手抱住後腦勺,笑眯眯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這些人,也要理解啊,畢竟有些還是生活所迫,不得已而為之,不過更多的,還是削尖了腦袋,用教養、家風和骨氣這些虛的,換來實打實的銀子,他們當中,真的會有人爬得老高老高。不過呢,最少我關翳然這張酒桌,他們就彆想上桌喝酒了。為了將來能夠少接觸這些家夥,我也該多努力努力,不然哪天輪到我必須給他們敬酒,豈不是完蛋。到時候糟踐的,除了自個兒,和整個關氏家族,還有那麼多一起喝過酒的朋友啊。"</p>

已經離開池水城的陳平安,當然猜不出關翳然會想得那麼多,那麼遠。</p>

返回渡口後,發現青峽島渡船還在等待。</p>

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p>

一個身份雲遮霧繞卻足夠嚇人的關翳然,足夠讓田湖君他們重新審視一番形勢了。</p>

說不定黃鶴聽說後,都會打消了請自己喝酒的念頭,因為沒辦法與自己擺闊了。</p>

登船後,田湖君滿臉愧疚道:"隻能眼睜睜看著小師弟與嬸嬸離開春庭府,我很抱歉。"</p>

陳平安笑道:"人力有限,儘心就好了。"</p>

田湖君看著那張臉龐,尤其是那位賬房先生的眼神,沒有發現任何譏諷之意,隻是仍然心中惴惴,畢竟師父劉誌茂幾乎全無東山再起的可能後,她的所作所為,為自己和素鱗島儘力謀劃是真,為師父和小師弟儘心……是半點沒有了。</p>

陳平安已經轉移話題,"春庭府如何處置"</p>

田湖君笑道:"隻要陳先生願意,隨時可以搬去住。"</p>

陳平安擺擺手,"算了,原先的屋子,住習慣了。"</p>

田湖君也就不再多說什麼。</p>

春庭府是青峽島僅次於橫波府的靈氣充沛之地,婦人一搬走,俞檜在內幾乎所有人頭等供奉,都開始覬覦,至於那座橫波府,誰都想要收入囊中,但是誰都沒那個本事而已,就算是田湖君這個當下青峽島的話事人,也不覺得自己能夠重建橫波府,入主其中。</p>

找死嗎</p>

至於春庭府,田湖君是肯定要收回的,至於讓陳平安搬過去,不過是惠而不實的客套話而已,也清楚陳平安不會答應。</p>

跟聰明人打交道,尤其是講規矩的聰明人,還是比較輕鬆的。</p>

如果不是陳平安憑空冒出一個名叫關翳然的朋友,田湖君可能依舊會停船在渡口,但絕對不會親自迎接,在這裡陪著一個大勢已去的賬房先生,浪費口水了。</p>

田湖君沉默陪同片刻,告辭離去。</p>

陳平安拎著那隻炭籠,微笑點頭。</p>

田湖君看著那個憔悴男子的笑意,心頭微微漣漪,隻是沒有深思。</p>

陳平安背對著田湖君,眺望湖景,神遊萬裡。</p>

玉圭宗。</p>

燈下黑,真是怎麼都沒有想到。</p>

是玉圭宗的話,那麼涉及那場先前打破腦袋都琢磨不透的大道之爭,確實分寸火候,剛剛好。</p>

但是這裡邊的曲折內幕,還躲在重重幕後。</p>

所以關翳然一個旁觀人的提醒,陳平安很認可。</p>

隻不過如此一來,許多謀劃,就又隻能靜觀其變,說不定這一等,就隻能等出一個無疾而終。</p>

例如為書簡湖製定一些新的規矩,例如在書簡湖占據一座島嶼,專門為鬼物陰靈,打造一個與世無爭、又有自保之力的山頭門派。</p>

陳平安其實想了很多,但既然世事難料,就隻能跟著形勢做出改變。</p>

這其中的好好壞壞,起起伏伏,取舍得失,不足為外人道也。</p>

很多事情,唯有沉默。</p>

回到了青峽島,陳平安返回屋子,火爐燒炭,給整個屋子添些暖意,袋子裡的木炭已經不多,陳平安自嘲一笑,如果不是關翳然的出現,估計想要木炭,都得跟青峽島那邊開口討要了,當然給還是會給。不過現在嘛,應該明天就會主動有人跑來詢問,陳先生屋內木炭可要添補再就是,明天開始,自己這邊,應該又要多出些熟麵孔的訪客了。</p>

陳平安坐到那張書桌後,繼續算賬。</p>

一宿沒睡。</p>

天亮後,陳平安推門,散步去了朱弦府,門房紅酥如今還在春庭府當差,不知道今年以來,隨著自己的失勢,府內管事婢女的碎嘴,會不會卷土重來,或是愈演愈烈,猶勝最初不過沒關係,這會兒又不一樣了。想必三番兩次之後,春庭府那邊,也該長點記性,紅酥的日子,應該不至於太過艱難。</p>

朱弦府鬼修馬遠致,瞧見了陳平安越來越不人不鬼的尊榮後,特彆開心,沒辦法,在這件事上,鬼修真厚道不起來,涉及到他跟長公主殿下劉重潤的婚姻大事,必須要對陳平安這種年輕漢子,多加提防,省得哪天陳平安沒喝著自己的喜酒,反而是他收到了什麼陳平安、劉重潤喜結連理的喜帖。</p>

陳平安陪著馬遠致閒聊幾句,就離開朱弦府。</p>

馬遠致一直笑得合不攏嘴,真是怎麼看陳平安怎麼順眼,一口一個陳先生,從未如此真誠。</p>

陳平安哭笑不得,懶得跟馬遠致繼續掰扯。</p>

朱弦府的新門房,是位春庭府那邊的婢女,見著了陳平安,特彆熱絡,要知道這兒可是那個紅酥的"發跡之地",就因為攀附上了陳先生,才能夠在春庭府當了個日子清閒的小頭目,陳平安對那位女子也客客氣氣,但就是這樣了。多聊,又能聊什麼。偌大一座青峽島,有幾個紅酥一個而已。</p>

果然如陳平安猜測那般,今天又有幾位熟人來到青峽島,與他攀談敘舊。</p>

陳平安如今應付這些,熟能生巧,不再像以往那般心裡彆扭,言語不自然。</p>

都是點點滴滴,曆練出來的。</p>

陳平安沒有在青峽島過年,撐船離開了書簡湖,期間遠遠停船在宮柳島外,繼續趕路。</p>

去了綠桐城,牽了馬,隻可惜那間包子鋪已經關門,就是不知道是難以為繼,還是過年休業,等到過完元宵節再開張。</p>

陳平安是在路上過的年。</p>

就在馬背上。</p>

悠然自得。</p>

不以為苦。</p>

剛好在正月初一這天找到了等候已久的曾掖和馬篤宜。</p>

陳平安休息了一天,在初二這天啟程,三騎繞著書簡湖地界邊境,一路南下。</p>

最後在一座渡船早已停歇許久的仙家渡口,陳平安說要在這邊等一個人,如果一旬之內,等不到,他們就繼續趕路。</p>

曾掖和馬篤宜修行之餘,就一起跑去逛蕩仙家渡口,店鋪林立,貨物琳琅滿目。</p>

馬篤宜逛過之後,就說不能再看了,不然越看越揪心,會覺得自己太窮。</p>

陳平安便給了曾掖和馬篤宜每人一顆小暑錢,說這是新年紅包。</p>

曾掖沒好意思收下,怎麼都不答應,馬篤宜是個不跟陳先生半點虛情假意的,還詢問能不能把曾掖那顆也一並給她。</p>

陳平安笑道:"不嫌銀子壓手,對吧"</p>

馬篤宜小雞啄米。</p>

陳平安當然沒答應,收回那顆小暑錢,"不好意思,我也不嫌銀子壓手。"</p>

曾掖哈哈大笑,幸災樂禍,給馬篤宜一手肘敲中,疼得他直呲牙。</p>

在仙家渡口,等了接近一旬光陰。</p>

這天黃昏,一艘渡船竟然有膽子停靠渡口,隻是當各路修士看到渡船上邊的那麵旗幟後,便恍然。</p>

狗日的,是那大驪蠻子的戰旗。</p>

陳平安領著那個人返回客棧,曾掖和馬篤宜神色尷尬。</p>

因為是顧璨。</p>

曾掖是純粹害怕顧璨。</p>

馬篤宜則是心中憂慮,因為顧璨在這個時候出現,真不是什麼好事。</p>

許多陰物鬼魅的遺願,原本在陳先生這邊,行得通。極有可能一見到顧璨本人,就會當場反悔,甚至心中憤恨加劇,不少陰物都有可能直接變成徹底失去靈智的厲鬼,到時候就又要白白揮霍陳先生的符籙了。</p>

陳平安當晚讓曾掖從大書箱裡邊搬出下獄閻羅殿,放在自己屋內桌上。</p>

屋內隻有顧璨。</p>

曾掖和馬篤宜都返回各自房間,然後馬篤宜破天荒找到了曾掖,兩個坐在一起發呆。</p>

後半夜,陳平安輕輕敲門。</p>

馬篤宜快步跑去開門後,陳平安示意他們都坐下,自己也落座後,輕聲道:"不用擔心我,你們想啊,再難,能有我們最開始的時候難嗎"</p>

曾掖嗯了一聲。</p>

馬篤宜也輕輕點頭。</p>

陳平安笑問道:"陪著我這麼個人,是不是很累"</p>

曾掖使勁搖頭。</p>

馬篤宜白眼道:"心累死了。"</p>

曾掖怯生生道:"馬姑娘,你還怎麼死啊。"</p>

陳平安忍住笑。</p>

馬篤宜難得在曾掖這邊吃癟一次,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曾掖一腳。</p>

陳平安雙手籠袖,靠著椅子,閉上眼睛,輕聲道:"我就眯一會兒,你們不用管我。"</p>

睡去之前。</p>

陳平安想著,不知道家鄉那邊,那些自己在乎的人,都還好嗎</p>

除了家鄉龍泉郡,這座天下,還有彆處天下和與那座福地,一年新春時節,也還好嗎也有那處處楊柳依依,春暖花開嗎</p>

陳平安緩緩睡去。</p>

有些微微鼾聲。</p>

看來是真困了。</p>

曾掖原本以為最愛跟陳先生拆台的馬篤宜,會取笑陳先生呢。</p>

但是當高大少年轉頭望去,卻發現那位馬姑娘,抽著鼻子,淚水盈盈。</p>

少年不解,陳先生不就是睡覺有些呼嚕聲嘛,馬姑娘你至於這麼傷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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