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9章 天上白玉京(二)(2 / 2)







而老僧當時隻說了四個字,言多必失。</p>

這讓老道人心有所悟,立即警醒起來。</p>

最終做出決斷後,老道士重歸心如止水的無垢心境,隻是越推衍越覺得不對,以他如今的修為,便是鬼蜮穀京觀城的城主,要來一場生死廝殺,都不至於讓他亂了道心絲毫。老道人便使出敢說是天底下獨一份的本命神通,耗費了大量真元,足足毀去甲子修為,才得以施展遠古神靈的俯仰觀天地之術,終於被他找到了蛛絲馬跡。</p>

一條線的兩端,一頭在那身在京觀城的賀小涼,一頭在那個年輕人身上。</p>

這已經足夠奇怪,但是更駭人的還在後邊一條線上,以賀小涼為起始一端,那條線離開骸骨灘鬼蜮穀,直去北俱蘆洲天幕,像是與另外一座天下的某人有所牽連!</p>

這讓早已擁有無垢之身的老道人,收起神通後,都是大汗淋漓。</p>

心中大恨。</p>

賀小涼是誰的弟子為何一個寶瓶洲的外鄉女修,在北俱蘆洲能夠如此迅猛崛起,並且在天君謝實的傾力扶持下,成功開宗立派!北俱蘆洲,隻要是真正站在山巔之上的,誰人不知</p>

老道人怒目仰望,恨不得立即殺向那座天下,去往白玉京,與那位掌教討要個說法。</p>

一旦順著卦象殺人,福緣未必是假。</p>

可你陸沉當我是一副牽線傀儡一條去彆家院門搖尾乞憐的狗嗎!</p>

青冥天下。</p>

白玉京。</p>

一位年輕道士懶洋洋地坐在白玉闌乾上,腳下是一層層高低不一的雲海,皆是廣沛靈氣彙聚成海,他笑眯眯道:"大小玄都觀,都有好手段。"</p>

先前他一直歪著腦袋,雙指虛撚一根細線,豎耳聆聽,斷斷續續,十分模糊,聽不真切。</p>

這根線,便是他都不太願意去親手觸碰。</p>

此刻他坐直身體,屈指一彈,將那根線隨意繃斷。</p>

本來就是順藤摸瓜的小把戲,真不是他意圖不軌,那小子如今是死是活,是福是禍,他可不去趟渾水了,而是賀小涼有件事情,她竟敢自作主張,做得很不爽利,拖泥帶水不說,她自己還渾然不覺後果,所以那小玄都觀的小牛鼻子,算是冤死他陸沉了。這筆賬,記在自家天下的玄都觀頭上好了,回頭就去那邊撒潑打滾,一天不討回公道,就在那邊罵街一天。</p>

陸沉揉了揉下巴,自言自語道:"不過我這個小弟子,真是福氣大的,還沒真正出招呢,就差點莫名其妙宰掉了那小子。"</p>

一位道袍、道冠都不在道祖原有三脈中的少年,來到陸沉身邊,問道:"三師兄,有新鮮事兒"</p>

陸沉轉過身,摸了摸少年腦袋,"小師弟啊,一定要爭氣啊,可彆讓我這小師兄又輸給姓齊的一次,小師兄最記仇了,知不知道"</p>

少年笑容僵硬,看到陸沉笑容玩味,立即轉頭跑路。</p>

可在這座天下,這座白玉京,少年能跑到哪裡去。</p>

果不其然,他好似被一隻手掌拽住後領,直接丟向白玉京之外的雲海,不但如此,還給那個小師兄禁錮了所有靈氣。</p>

數位仙人立即從白玉京各處飛掠而出,試圖接住這位身份尊崇的新一任小師叔。</p>

陸沉一巴掌一個,將那些仙人打飛。</p>

少年急急下墜,</p>

一位暫時擔任少年護道人的飛升境修士,一咬牙,正要硬著頭皮掠去救人,難道真要眼睜睜看著少年摔落在地</p>

純粹隻靠肉身,便是玉璞境摔下去都得變成一灘肉泥。</p>

那些雲海可不是尋常之物。</p>

道祖老爺自然是能救得活這位關門弟子,陸掌教也可以,可他這個護道人豈不是淪為整座天下的笑柄</p>

陸沉冷冷瞥了眼那位飛升境。</p>

後者立即道心渙散,趕緊束手而立,穩住心神。</p>

就在少年即將墜地之際,天幕處幾乎同時破開兩個大窟窿,聲勢浩大,驚世駭俗。</p>

然後有兩抹虹光砸向白玉京這邊。</p>

雖然兩處窟窿很快就自行填補起來。</p>

但是在那刹那之間,就有幾道陰影迅猛流竄進入青冥天下,都刻意繞開白玉京,試圖隱匿起來。</p>

陸沉麵無表情,伸手指指點點數下。</p>

那幾道陰影瘋狂逃竄方向上,憑空出現一尊尊身高千丈的金甲神靈,將一道道陰影分彆打爛。</p>

陸沉輕輕一躍,轉瞬間就來到白玉京腳下。</p>

少年懸停在離地一尺的空中,手腳僵硬,萬念俱空。</p>

陸沉蹲下身,緩緩道:"護道人是身外物,道祖弟子身份是身外物,自己的生死還是身外物。"</p>

額頭滲出汗水的少年點點頭。</p>

陸沉按住少年腦袋,輕輕往下一按,活生生的一位道祖關門弟子,頓時變作一灘肉泥。</p>

陸沉微笑道:"不真正死上一回,如何真正知……道"</p>

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道人出現在陸沉身邊,一揮袖,籠起少年所有魂魄入袖後,皺眉道:"你就這麼當師兄的"</p>

陸沉笑道:"總比你當年強些吧。"</p>

高大道人搖搖頭,一跺腳,拔地而起,去往白玉京最高處。</p>

陸沉突然給一人用手臂勒住脖子,那個灰頭土臉的家夥,應該是個子不高,得稍稍踮起腳跟,與這位陸掌教半點不生疏,嬉皮笑臉問道:"我方才這一拳如何角度刁不刁鑽道老二的老二這會兒肯定還疼著。"</p>

陸沉點頭道:"風采依舊。"</p>

那人的胳膊加重力道,使得陸沉身體微微後仰,那人眯眼問道:"有筆舊賬,咱們算一算"</p>

陸沉笑道:"天外天,我是不去的,在這裡打,你沒有劍,又傷不到我。再說了,這會兒白玉京多少仙子,都瞧著咱倆呢。"</p>

那人這才鬆開胳膊,陸沉拍了拍袖子,有些無奈。</p>

那人麵朝白玉京高處,瞪大眼睛使勁望去,突然低頭朝手心吐了口唾沫,掌心互搓,然後高高舉起雙手,從前往後,狠狠捋了捋頭發。</p>

他覺得這會兒要是手裡有把鏡子,估計都得當場炸裂。</p>

他咳嗽幾聲,潤了潤嗓子,正要開口說話。</p>

陸沉無奈道:"不用自我介紹了,白玉京上上下下,都知道你叫阿良。"</p>

那人依然一本正經與白玉京仙子們自我介紹道:"善良的良。"</p>

陸沉笑問道:"既然堅持自己是一名劍客,你的劍呢"</p>

那人反問道:"劍客一定要有劍嗎"</p>

他自問自答:"我看未必。"</p>

陸沉點頭道:"天地有俠氣處,即痛快出劍處。我知道你的想法,若是成了,一定會很壯觀。"</p>

那個子不高、相貌……其實也就那樣的漢子,同樣是一跺腳,拔地而起,卻不是去往白玉京尋找道老二,而是拳開天幕,重返天外天。</p>

陸沉負手而立,仰頭望去,久久不願收回視線。</p>

總有一些人,無論敵友,都會讓旁人心生欽佩。</p>

這一點,這個阿良,其實比自己和齊靜春,都要做得更好。</p>

陸沉突然想起一件事,會心一笑。</p>

大概那位竹海洞天的青神山夫人,未必會這麼想吧。</p>

————</p>

那避暑娘娘的洞府,建在一座名為剝落山的地方,山勢不高,算不得太好的風水寶地。</p>

她本就是六聖當中勢力最弱的一個,隻是不知為何,剝落山始終在鬼蜮穀屹立不倒。</p>

反觀搬山大聖,不但麾下兵強馬壯,自身修為更是高出她一大截。</p>

搬山大聖是一頭血統不純的搬山猿,雖然才五百年,可憑借著一副天生強韌的體魄,最喜好與鬼物或是練氣士近身廝殺,還重金購買了一副品秩極高的甘露甲傍身,又擁有一對殺力巨大的流星錘,如虎添翼。</p>

剝落山的戒備,稀疏不堪,三三兩兩的精怪紮堆,忙著賭錢,很是心無旁騖。</p>

不過剝落山有三處極其巧妙的連環山水禁製,雖然不是什麼護山大陣,但是隻要外人貿然潛入,很容易觸發,驚動整座剝落山。</p>

府邸懸掛"廣寒殿"匾額,倒是打造得金碧輝煌,半點不寒,十分喜慶富貴,應該花了不少神仙錢,而且裡裡外外種了不少桂樹,不過都不是什麼奇珍異種。</p>

在後院那邊,一位身姿曼妙、一張臉龐卻坑坑窪窪的婦人,站在台階上,她身穿一襲雍容華貴的宮裝,見著了那位掛在竹竿上的書生後,眼睛一亮,腮幫鼓起,一起一伏,她抹了把口水,笑得花枝亂顫,不等那已經醞釀好措辭的持扇精怪邀功半句,就被她連同所有礙眼的嘍囉一並驅走。</p>

竹竿被放在地上,書生姿勢彆扭至極,躺在地上,手腕勒痕已經淤青,他艱難開口,嗓音顫抖道:"避暑娘娘"</p>

婦人蹲下身,伸手撫過文弱書生的臉龐,她眼神迷離道:"好久沒見著這麼俊朗的男子了,真好。小哥兒,放寬心,我是個會疼人的婦道人家,彆聽外邊瞎傳,什麼避暑娘娘喜好爆炒、不喜清蒸的混賬話,我吃人的法子,最是銷魂了,男人都要喜歡萬分的,我這剝落山,哪裡是什麼龍潭虎穴,真真是你們男子的快活福地。"</p>

言語之間,婦人情難自禁,吐出極長極寬的一條古怪長舌,嘴角更有垂涎滴落在書生臉上。</p>

書生欲哭無淚。</p>

似乎嚇傻了,然後直愣愣看著她。</p>

這位避暑娘娘嫵媚笑道:"瞧什麼呢莫要猴急,幫你鬆綁後,你我同去鴛鴦榻,什麼都給你瞧。"</p>

書生緩緩說道:"你這隻蟾蜍,倒是沒有胡吹法螺,還真是月宮種啊,不虛此行。"</p>

婦人愣了一下。</p>

一瞬間,黑煙滾滾,煞氣衝天,將這位避暑娘娘籠罩其中,傳出她一陣急促淒慘的哀嚎之後,很快就悄無聲息,唯有一大灘鮮血,在地麵如花綻放。</p>

片刻之後,變成了書生蹲在地上,避暑娘娘躺在地上,隻剩下一副白骨。</p>

書生滿嘴鮮血,也不擦拭,打了個飽嗝,一邊伸出手掌蘸了些鮮血,一邊轉頭望向牆頭那邊,笑問道:"熱鬨看夠了嗎"</p>

饒是陳平安都大吃一驚。</p>

精怪鬼魅害人此人,不少見,狐魅戲弄勾引書生,也常有。</p>

可"書生"吃妖,是陳平安頭一回見。</p>

陳平安蹲在牆頭上,腰間已經重新懸掛好養劍葫,問道:"這位修為平平的避暑娘娘,明顯是有一座大靠山的,並且不會是那其餘大妖,你半點不怕"</p>

書生笑道:"不是剛好有你來當替死鬼嗎"</p>

陳平安也笑道:"稍微講一點江湖道義好不好"</p>

養劍葫內的初一十五閃電掠出,沒有糾纏那位書生,而是直接沒入土地。</p>

吃一塹長一智,範雲蘿的車輦遁地,讓陳平安記憶猶新。</p>

雙方同時沉默。</p>

書生應該是忌憚這位年輕劍仙的那把劍,會不會快過自己的獨門遁術。</p>

陳平安則是怕他跑得太快,就這麼沒影了,這筆賬還怎麼算</p>

至於被這個家夥栽贓嫁禍,其實無所謂,後邊的麻煩,來什麼接什麼,本就是來此曆練的,太過安逸,陳平安反而不習慣。實在不行就動用金色材質的縮地符,配合劍仙,暫時逃離鬼蜮穀,等到摸清了對方大致底細,再進鬼蜮穀,用鈍刀子割肉這個笨法子,慢慢磨,就看誰的耐心更好了,打不過再跑,跑了再來。</p>

陳平安和書生幾乎同時開口,又不約而同住口。</p>

書生擦拭嘴角血跡,"你先說,劍仙嘛,我生平最為敬重了。"</p>

陳平安說道:"你先說,還是你們讀書人更金貴一些。"</p>

書生一臉驚訝,"咱倆就這麼耗著"</p>

陳平安點頭道:"你高興就好。"</p>

書生眼睜睜看著那家夥手中多出一把長劍,一屁股坐在地上,雙袖一揮,那些鮮血被聚攏為一顆圓球,縈繞在他身邊,緩緩打轉,然後他試探性問道:"既然你講江湖道義,那我也講一講和氣生財"</p>

陳平安問道:"怎麼個生財"</p>

書生指了指高牆以外,正氣凜然道:"這不是還有五頭妖物嘛,不像這位家境寒酸的避暑娘娘,其餘的,個個家底豐厚。咱們兄弟齊心,其利斷金,一起為民除害去!"</p>

陳平安點頭道:"好。"</p>

書生驀然破口大罵道:"好你大爺的好,你的殺氣藏得好,可你那把劍就差長出一張嘴,對老子喊打喊殺了!"</p>

陳平安眯起眼。</p>

書生緩緩起身,神色漠然。</p>

他雖然是頭一回碰到這位事跡已經傳遍鬼蜮穀南方的年輕遊俠。</p>

所以不會清楚,此時此刻的陳平安,會讓所有熟悉他的人,無論敵我,都感到陌生。</p>

可書生知道一件事。</p>

這家夥,好重的殺心。</p>

竟是壓過了那把劍的劍氣!</p>

書生覺得也好,不如放開手腳廝殺一場。</p>

殺人奪寶,富貴險中求,他這輩子賭運奇佳,還沒輸過!</p>

陳平安深呼吸一口氣,晃了晃腦袋,然後抬手拍了拍心口,笑容燦爛道:"不好意思,我這個人暈血。"</p>

</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