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4章 自古劍仙需飲酒(二)(2 / 2)







書生恍然大悟。</p>

然後書生要那女子跪地,站在她身前,書生一手負後,雙指並攏,在她額頭處畫符,一筆一劃,割裂頭皮,深可見骨。</p>

女子到底知道一些輕重,咬緊牙關,不敢出聲。</p>

書生收起手後,一腳踹在她腦袋上,"帶路。"</p>

陳平安笑道:"早去早回,若是一去不回,也是可以的。"</p>

書生爽朗大笑,那女子運轉神通,消融冰麵,與書生一起潛水遊曳向那老巢。</p>

離了陳平安很遠後。</p>

她突然小心翼翼說道:"仙師為何不趁著那人虛弱,殺了省事"</p>

書生五指如鉤,一把抓住她頭顱,怒道:"道爺我還需要你教做事!"</p>

隻覺得頭顱就要炸裂開來的女子哀嚎不已,苦苦求饒。</p>

書生將其拋開,嘀咕道:"他娘的如果可以殺掉那家夥,要我付出半條命的代價都願意……可是大半條命的話,就不好說了,更何況……萬一死了呢"</p>

有些心煩意亂,書生一巴掌拍去,將那個前邊帶路的覆海元君,打得了個狗吃屎,又一腳將其狠狠踹向前方。</p>

在水中翻滾不已的女子,好不容易停下身形,都沒敢起身,隻覺得生不如死。</p>

書生這才罷休,說道:"還不快快趕路!"</p>

書生一拍腦袋,麵露苦笑,手中多出一顆並未含在嘴中的辟水珠。</p>

露出馬腳了。</p>

不過也無所謂了。</p>

反正那家夥從頭到尾,就沒想著跟隨自己入水,自己需不需要隱藏親水的本命神通,已經毫無意義。</p>

河水冰層融化越來越快。</p>

陳平安站起身,返回岸邊。</p>

環顧四周。</p>

寒冬時節,天地蕭索。</p>

陳平安緩緩吐納,調養生息。</p>

約莫小半個時辰後,書生獨自返回,陳平安也不問那覆海元君的去向。</p>

"明人不說暗話,那賤婢還要收拾一下家當,是些不好挪動又不甚值錢的物件,以及讓她去麾下嘍囉那邊狠狠敲詐一番,與好人兄相處久了,我也該學一學好人兄的生財之道。"</p>

書生笑道:"走,咱哥倆去祠廟那邊分賬,在這兒顯不出氛圍。"</p>

陳平安並無異議。</p>

兩人走入祠廟後,在主殿外的台階上,相對而坐,書生一揮袖子,大小物件嘩啦啦落地,琳琅滿目,堆積成山。</p>

書生邀功道:"知道好人兄是位雁過拔毛的英雄,我便無論貴賤,隻要是稍稍值錢點,就都給拎回來了。裡邊法寶一件,靈器十二件,至於神仙錢,真不是我扯謊,都在老黿那邊洞窟了,這位就要名正言順當那水神娘娘了的小黿,窮得令人發指,總共才給我搜羅出一萬八千顆雪花錢,好人兄,我是真用心了,你是不知道,我差點沒把那一對大條屏都給打碎了搬來,給那娘們看得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p>

書生指著一根瑩瑩生光的碧玉簪子,"這就是那唯一的法寶,修士彆在發髻之間,既可避水,也可禦寒,但是比較花俏了,屬於法寶當中品相不行的,但若是修行水法,此物還算不錯。其餘靈器,我就不一一介紹了,相互間價格差不到哪裡去,反正對半分,剛好一人六件,好人兄你先挑便是。至於這根簪子,跟那堆我尚未抖出的雪花錢,還是好人兄先選其一。其餘亂七八糟的,都給好人兄。"</p>

陳平安先將那些書生眼中最不值錢的大堆物件,袖子一卷,全部收入咫尺物當中。</p>

然後身體前傾,將那十二件靈器挑挑揀揀,仔細端詳。</p>

最後選出六件一一收起。</p>

陳平安說道:"簪子歸你,我要那雪花錢。"</p>

書生似乎有些疑惑,仍是抬了抬袖子,雪花錢如雨落在地上。</p>

陳平安則揮袖如龍汲水,又給收起。</p>

書生收起那根碧綠簪子後,雙手撐在膝蓋上,"接下來怎麼說"</p>

陳平安笑道:"木茂兄,我以誠相待,你卻以動了手腳的簪子試探我,你說該怎麼說"</p>

書生一臉無辜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好人兄,這樣不好吧你我都是一等一的正人君子,可彆學那分贓不均、反目成仇的野修啊。"</p>

陳平安說道:"你將簪子放置地上,我來砍上一劍,一試便知。"</p>

書生問道:"若是好人兄冤枉了我,又毀了我的簪子,我豈不是又傷心又破財又該如何"</p>

陳平安想了想,"若是誤會了你,那我就交出六件靈器作為補償。"</p>

書生臉色陰晴不定。</p>

陳平安一根手指輕輕敲擊養劍葫。</p>

書生眼睛始終盯住陳平安,然後將簪子輕輕放在兩人之間的地上。</p>

陳平安停下敲擊動作。</p>

養劍葫內掠出飛劍初一。</p>

書生突然說道:"等一下。"</p>

陳平安笑道:"怎麼說留著玉簪,還是交出你那六件靈器"</p>

書生哈哈大笑,十分快意,雙指撚住那方銅印,往玉簪重重一砸,簪子頓時斷成兩截。</p>

一陣濃鬱靈氣四散開來。</p>

玉簪的光澤隨之緩緩黯淡。</p>

再無任何玄機。</p>

吹拂得兩人頭發和衣袖飄動不已。</p>

陳平安皺了皺眉頭。</p>

書生微笑道:"好人兄,贏你一次,真是不易。"</p>

陳平安說道:"你錢多壓手"</p>

書生笑著搖頭,"實在是心意難平,積鬱已久,臨走之前,不贏這一次,我怕道心受損。"</p>

陳平安嘖嘖道:"你們這些譜牒仙師,不把錢當錢就算了,還不把法寶當法寶。"</p>

書生歎了口氣,"我得走了,如果不是為了這次小賭怡情,我先前還真就一去不回,掉頭就跑了。"</p>

陳平安點頭道:"不送。"</p>

書生站起身,輕聲道:"好人兄,希望有緣再見。"</p>

陳平安眼神複雜,也站起身,欲言又止,終究是無話可說。</p>

書生似乎猜出陳平安的想法,哈哈大笑,"真是位好人兄!"</p>

言語過後,書生化作一陣黑煙,遁地而走。</p>

書生果真就此離去。</p>

陳平安就留在這座祠廟,練習劍爐立樁。</p>

從夜幕沉沉到天亮時分。</p>

陳平安睜開眼。</p>

地上還有那斷成兩截的碧玉簪子。</p>

陳平安始終沒有去動它。</p>

陳平安站起身,躍上牆頭,一掠而去。</p>

將那兩截沒了靈氣卻依舊是法寶材質的簪子,就那麼留在原地。</p>

去往青廬鎮。</p>

而不是去那座已經群龍無首的老龍窟撿漏尋寶。</p>

自然是信不過那書生。</p>

而那位覆海元君當下又已經是他的奴婢,先前書生獨自來到祠廟,她會在哪裡做什麼顯而易見。</p>

哪怕事實上不是。</p>

陳平安也一樣會按照那個最壞的猜測,憑此行事。</p>

隻是他突然改變路線,換了一個方向。</p>

許久過後,書生竟是去而複還,站在台階上,低頭看著那兩截簪子,搖搖頭,"可惜了,竟然沒有收起來,不然就能炸爛你的咫尺物。"</p>

他小心翼翼將那兩截玉簪收入袖中,而不是咫尺物,這才真正離開。</p>

書生這一次沒有遁地而行,而是大搖大擺地在黑河之上,禦風而遊,一條洶湧河水被當中分開,久久沒有合攏。</p>

書生兩隻大袖鼓蕩不已,獵獵作響,喃喃道:"人莫太閒,念頭竊起,雜草叢生。太忙,則真性退去,作鳥獸散。所以說啊,身心無憂,風月之趣,很難兼得。"</p>

他沿著黑河一路往南禦風,途中隻是瞥了眼寶鏡山方向,卻不會往那邊湊近。</p>

這是家族對他此次出門的唯一要求。</p>

不許靠近寶鏡山。</p>

書生一抖手腕,手中現出那根捆妖繩,原來是另一端綁縛著那位覆海元君,魁梧女子被拽出水麵。</p>

書生又一擰轉手腕,將其狠狠砸入黑河水中。</p>

驚起高達十數丈的驚濤駭浪。</p>

書生落在黑河南方儘頭處,收起那根捆妖繩,女子搖搖晃晃站在一旁。</p>

書生開始徒步南行,她膽戰心驚地跟在身後。</p>

書生腳步不停,轉頭微笑道:"你有個不念情的老子,但是好在跟了我這麼個最有江湖氣的主子。所以,東西帶來了嗎"</p>

女子趕緊從袖中取出一隻烏金色的青瓷小水呈,顫聲道:"奉命去了趟老龍窟,將我爹精心飼養了八百年的這對蠃魚帶出來了。還給我爹那心腹傳令下去,隻要那人潛入老龍窟,驚動了機關,就立即放下那四堵鎖龍壁,將其困住,即便得以脫困,得了密信的群妖也會在那邊守株待兔,那個家夥,想必不死都該掉一層皮。"</p>

書生收起了小水呈,輕輕搖晃,低頭凝視一番,微笑道:"這才是我此行最想獲取的意外之財啊。"</p>

書生轉頭望向黑河老龍窟,"至於那邊,多半是白費心機了。不會去的。對吧,好人兄"</p>

女子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p>

鬼蜮穀之外的修行之人,都是這般心機可怕嗎</p>

書生瞥了她一眼,將水呈收入袖中後,"放心,不是所有人都像我們這樣的。不過你也太蠢了點,以後這樣可不行,不能光長歲數不長腦子,當了河婆,能否成為正兒八經的水神娘娘,還得靠你自己,我這兒,不養廢物。對了,除了這對蠃魚,你就沒開竅,順手牽羊點什麼"</p>

女子小雞啄米,趕緊拿出一隻巴掌大小的玉盒,"有的有的,我爹說這是當年其中一個王朝的末代皇帝,請那清德宗某位大隱仙精心鑄造的一枚雕母祖錢。"</p>

她哭喪著臉,"怕主人等得不耐煩,我便著急趕路,我爹那密室,就隻有放著這兩樣寶貝,取了水呈蠃魚,再拿了這盒子,我就趕緊返回了,沒敢去彆處取物。"</p>

書生接過玉盒,打開一看,嘖嘖道:"還真是個不俗的寶貝,是任何一位商家修士都夢寐以求的極佳本命物。"</p>

書生笑道:"很好,從這一刻起,你就已經是板上釘釘的大源王朝正統河神了,隻差一個朝廷的封正詔書而已。沒關係,我家裡邊放著許多蓋好玉璽的詔書,年複一年,積攢了好大一堆。"</p>

她不敢置信,大難之後驟聞喜訊,恍若隔世。</p>

書生已經轉身繼續趕路,大笑道:"我隻要願意,讓你當個江神娘娘,有何難"</p>

她腳步輕盈起來,對那個背影,感激涕零。</p>

書生麵帶微笑,意態懶散,欣賞風景。</p>

讓她從河婆升為河神。</p>

可不是因為什麼一枚雕母祖錢。</p>

不是它價值不高。</p>

而是奴婢的家當,難道不是天經地義就屬於主人的家當嗎雙手奉上,討幾句口頭嘉獎,就已是莫大賞賜,如果膽敢不主動上繳,那就打個半死,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嘛。</p>

說到底,他還是看在那座大圓月寺的麵子上,順水推舟一把,說到底,那頭老黿以後極有可能會在他們楊氏的眼皮子底下……走江。</p>

有此善緣作為鋪墊,他許多謀劃,可以順理成章,自然而然。</p>

隻是想到這裡。</p>

他臉色瞬間陰沉起來。</p>

謀劃</p>

到底是給誰謀劃自己嗎</p>

一想起先前那個家夥在祠廟的最後眼神,他就愈發心情不快。</p>

那種眼神,不是幸災樂禍,甚至不是憐憫。</p>

說不清道不明。</p>

讓他既費解,又憤恨!</p>

因為他竟然開始覺得自己可憐!</p>

他突然想起那兩座山崖之間的鐵索橋,以及那兩頭螻蟻一般的妖物。</p>

宰了它們!</p>

就當是給那位好人兄的臨彆贈禮了。</p>

可就在此時,他停下腳步,臉龐扭曲起來。</p>

然後神色緩緩舒展開來。</p>

"可以了,約法三章,不是兒戲。"</p>

原來是真正的楊凝性已經返回,微笑道:"遠遊萬裡,收獲頗多,功成身退,有何不滿"</p>

那覆海元君也察覺到前邊這個人的變化,駐足不前,滿心恐慌。</p>

隻見那人轉過身,神色溫和,整個人的氣度在她眼中,迥異於先前,隻聽他微笑道:"你且莫怕,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楊凝性,來自大源王朝崇玄署,雲霄宮。"</p>

女子就要下意識跪地磕頭。</p>

書生伸手虛抬,讓她無法跪下。</p>

書生輕聲道:"同在修行路上,你我已是道友。以後你既不可妄自尊大,也不可妄自菲薄。"</p>

女子泣不成聲,嗚咽道:"奴婢記住了!絕不敢忘記主人教誨!"</p>

書生啞然失笑,搖搖頭,也不再多說什麼。</p>

帶著她一起繼續趕路。</p>

書生望了一眼寶鏡山方向,不知那邊如何了。</p>

然後書生打了一個稽首,"感謝前輩先前護道一程。"</p>

有笑聲在書生心湖中泛起漣漪,緩緩道:"同在修行路上,便是道友。這是你楊凝性自己說的。"</p>

片刻之後,那個嗓音在楊凝性心湖中逐漸淡去。</p>

楊凝性繼續前行。</p>

至於身後那個女子,已經見怪不怪了。</p>

寶鏡山那邊。</p>

楊崇玄血肉模糊,渾身上下,就沒幾塊好肉了,他大口喘氣,盤腿坐在深澗畔,雙拳撐在膝蓋上,眼神依舊沉穩。</p>

對岸那個名為李柳的臭娘們,不過是毀掉了腰間那枚獅子印章和一把法刀而已。</p>

至於她被自己砸爛敲碎的其餘法寶,都遠遠不如這兩件,不值一提。</p>

蔣曲江早已被行雨神女帶去山腳破廟那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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