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9章 做客(2 / 2)







隻是千算萬算,蘆鷹都沒有算到,那一粒能讓仙人難測的心神,竟是兜兜轉轉,好像在天地間鬼打牆了。</p>

背後那人笑道:"見風使舵牆頭草都當不好,怎麼當的元嬰前輩老神仙"</p>

蘆鷹喟歎一聲,以相對生疏的蠻荒天下大雅言開口說道:"斐然,栽在你手上,我心服口服,要殺要剮都隨你了。"</p>

那人點點頭,說了兩個字,好的。</p>

蘆鷹立即苦著臉,再無半點英雄氣概,"斐然劍仙,我們再聊聊隻要為我留條活路,我絕對是萬事可做的。"</p>

那人伸出一隻手,五指如鉤,掐住蘆鷹的脖子,刹那之間,蘆鷹彆說是嘴上開口,就連心聲言語都成了奢望,但是那人偏偏催促道:"聊你倒是說話啊。活路彆說是一個元嬰蘆鷹,那麼多死了的人,都給你們桐葉洲留下了一條活路。供奉真人罵人和說笑的本事,真是天下第一。"</p>

裴錢閒來無事,就坐在門檻上。</p>

師父怎麼說怎麼做,她都不管,裴錢隻是伸手摸了摸發髻,再揉了揉額頭。不知不覺,好多年沒貼符籙了。</p>

很多年前,在年輕女子還是個小黑炭的時候,師父會幫她洗頭,教她怎麼打理亂糟糟的頭發。沒有什麼山窮水惡,人心鬼蜮,師徒兩人在遠遊路上,好像處處山清水秀。</p>

很多年後,當她一個人行走江湖,總能聽到投師如投胎的說法,她覺得老話說得真是有道理,認了師父,她就像一個重新投胎做人的小姑娘,投了個好胎,天底下最好了。</p>

其實這些年,師父不在身邊,裴錢偶爾也會覺得練拳好苦,當年如果不練拳,就一直躲在落魄山上,是不是會更好些。尤其是與師父重返後,裴錢連師父的袖子都不敢攥了,就更會如此覺得了。長大,沒什麼好的。但是當她今天陪著師父一起潛入府邸,師父好像終於不用為了她分心勞神,不需要刻意叮囑吩咐她要做什麼,不要做什麼,而她好像終於能夠為師父做點什麼了,裴錢就又覺得練拳很好,吃苦還不多,境界不夠高。</p>

等到裴錢回過神,發現師父已經搬了條椅子,與那蘆鷹相對而坐。</p>

陳平安轉頭教訓道:"大敵當前,這都敢分心"</p>

裴錢撓撓頭,"師父在啊,就偷個懶。"</p>

陳平安瞪了一眼。</p>

裴錢趕緊說道:"曉得嘞,師父,我下次一定注意啊。"</p>

不過說實話,哪怕裴錢站著不動,挨那元嬰蘆鷹一道殺手鐧術法又如何,還不是她受點傷,然後他毫無懸念地被三兩拳打死</p>

真不是裴錢瞧不起浩然天下的修道之人,隻談體魄,哪怕是那玉璞境,真是紙糊竹篾一般。</p>

挨一兩拳就喜歡直挺挺倒地裝死,可勁兒坑她的錢。</p>

隻不過裴錢哪裡敢與師父說這種話,求啥都彆求板栗,掌律長命這個上了歲數的女子,說話還是有點水準的。</p>

裴錢環顧四周,是一座劍氣森嚴的小天地。</p>

師父是劍仙了啊。</p>

陳平安不知道裴錢在胡思亂想些什麼,隻是拉著一位久仰大名的元嬰老前輩閒聊談心。</p>

一邊聽蘆鷹講那斐然流傳不廣的幾個事跡,一邊笑罵道:"狗日的東西,厚顏無恥,我可沒他這樣的孫子。"</p>

蘆鷹心中悲涼萬分,斐然劍仙你跟我演啥呢事已至此,意義何在</p>

陳平安倒是不介意蘆鷹堅信自己是那斐然。</p>

最好金頂觀杜含靈也是如此認為的,一旦雙方各自"心知肚明",形勢就會變得極有意思。</p>

約莫半個時辰後,蘆鷹先將那府上擔任門房的符籙美人,遙遙施展定身術,再獨自將曹沫客卿送到大門口,金頂觀首席供奉雖然和和氣氣,隻是神色間難免流露出幾分倨傲氣態,顯然依舊是以前輩自居,與曹沫勉勵了幾句,雙方就此彆過。</p>

————</p>

薑尚真拿出了一條通體雪白的雲舟渡船,當然是私人珍藏。渡船以福地月色與白雲煉化而成,夜中遠遊極快,品秩與落魄山的"翻墨"龍舟差不多。</p>

薑尚真沒有一起乘坐渡船北上,說是還需要在雲窟福地再待個把月,等到胭脂台的三十六位花神評選完畢,他再動身去天闕峰碰頭。</p>

白玄比較樂嗬,終於能夠人手一間屋子了,周肥老哥這樣既有錢又仗義的朋友,值得結交。</p>

九個孩子當中,孫春王一直沒有露麵,始終被崔東山拘押在袖裡乾坤當中,崔東山很好奇這個死魚眼小姑娘,在裡邊到底能熬幾個十年。</p>

修士道心一物最古怪,可能是一塊璞玉,需要精心雕琢,可能是一塊鐵,凶狠錘煉,可能是水中月,外物將其打碎複歸圓,</p>

可能是</p>

所以也不是所有劍仙胚子,都適宜在崔東山袖中磨礪道心,除了孫春王,其實白玄和虞青章都比較合適。</p>

崔東山坐在欄杆上,掏出一把折扇,輕輕敲擊掌心,問道:"聽小胖子說在簪子裡邊練劍的那些年,你小子其實挺啞巴的,除了吃飯練劍睡覺,至多是與虞青章借些書看,冷眼冷臉的,讓人覺得很不好相處。怎麼一見著我先生,就大變樣了"</p>

白玄坐在一旁,小心翼翼醞釀措辭,怯生生道:"如入芝蘭之室,久而自芳也。"</p>

崔東山扯了扯嘴角,"不夠真誠啊。"</p>

白玄耷拉著腦袋,沉默許久,抬起頭,望向遠處的雲海,雲海落日,風景奇絕,很像家鄉城頭。</p>

崔東山說道:"為什麼要給自己取個小小隱官的綽號"</p>

白玄低聲道:"我師父是龍門境劍修,師父的師父,也才金丹境。其實我們仨都很窮的,為了讓我練劍,就更窮了。"</p>

崔東山說道:"你師父是一位女子"</p>

白玄嗯了一聲,"長得不好看,還喜歡罵人。我小時候又貪玩,每次被罵得傷心了,就會離家出走,去太象街和玉笏街那邊逛一圈,埋怨師父是個窮光蛋,想著自己如果是被那些有錢的劍仙收為徒弟,哪裡需要吃那麼多苦頭,錢算什麼,"</p>

小時候。</p>

其實這會兒的白玄,也還是個孩子。</p>

隻是天底下所有的孩子,都會覺得自己不小了,所有的老人,都在害怕自己太老了。</p>

崔東山說道:"你師父在戰場上是不是受了重傷,她去世前,你一直陪著"</p>

白玄沉默很久,最後點頭,輕聲道:"也沒一直,就隻是陪了師父一宿,師父撤出戰場的時候,本命飛劍沒了,一張臉龐給劍氣攪爛了,如果不是隱官大人的那種丹藥,師父都熬不了那麼久,天不亮就會死。師父每次竭力睜開眼皮子,好像要把我看得清楚些,都很嚇人,她每次與我咧嘴笑,就更嚇人了,我沒敢哭出聲。我其實曉得自己當時那個樣子,沒出息,還會讓師父很傷心,可是沒辦法,我就是怕啊。"</p>

所以白玄,才會那麼害怕滿臉血汙的女鬼。</p>

白玄輕聲說道:"那場架,沒打贏,可咱們也沒打輸啊,所以我特彆感激陳平安,讓我師父,師父的師父,都沒白死。"</p>

崔東山問道:"過去這麼久了,有沒有想跟你師父說的"</p>

"沒想過。"</p>

白玄搖搖頭,想了想,說道:"大概會說一句,我會好好練劍,師父放心。"</p>

孩子神色專注,在想師父了。</p>

崔東山哦了一聲。</p>

刹那之間。</p>

天地茫茫,然後白玄看到不遠處,站著一個滿臉血汙的女鬼,認出她是自己的師父。</p>

師父在看著他。</p>

白玄突然發現自己,原來有好多話想要跟師父說,而且也不怎麼怕她的模樣了。</p>

白玄走過去,伸出手,輕輕抓住她的袖子。</p>

崔東山站在師徒二人的身後遠處,遠遠看著這一幕。</p>

渡船上,陳平安在自己屋子裡邊,篆刻一枚朱文印章,在山下,金石篆刻一途,一向是朱文比白文難。</p>

裴錢安靜坐在一旁,在師父篆刻完底款後,問道:"師父是要送給青虎宮陸老神仙"</p>

清境山天闕峰,青虎宮陸雍。</p>

裴錢印象深刻,是個極其會說話的老神仙,與人客套和送出人情的功夫,一絕。</p>

師父說此次往北,歇腳的地方就幾個,除了天闕峰,渡船隻會在大泉王朝的埋河和蜃景城附近停留,師父要去見一見那位水神娘娘,以及據說已經臥病不起的姚老將軍。</p>

陳平安笑著點頭,"見麵禮嘛。"</p>

那枚印章的邊款:心善是最好的風水。</p>

底款:清境。</p>

陳平安從咫尺物當中取出一摞書籍,買自驅山渡集市,"回屋子抄書去。"</p>

裴錢卻沒有挪步,取出了紙筆,在師父這邊抄書。</p>

陳平安也沒攔著,起身看著裴錢的抄書,點頭道:"字寫得不錯,有師父一半風采了。"</p>

裴錢剛要說幾句誠心言語,師父就彎曲手指在桌上輕輕敲擊,提醒道:"抄書寫字要專心。"</p>

陳平安坐回位置,拿起一本書。</p>

弟子抄書,師父翻書。</p>

與大泉王朝南方邊境接壤的北晉國,比起南齊唯一好點的,就是延續了國祚,經過這些年的休養生息,總算恢複了幾分生氣,</p>

而南齊的京城,作為曾經蠻荒天下一座軍帳的駐紮地,一國山河的下場,可想而知。文武廟全部搗毀,至於城隍、土地,山水神祇,悉數被桐葉洲本土妖族占據高位,從廟堂到江湖,已經不是烏煙瘴氣可以形容的了。</p>

這天陳平安走出屋子,來到船頭,裴錢正在俯瞰山河大地,她身邊跟著納蘭玉牒和姚小妍兩個小姑娘。</p>

陳平安問道:"是不是會路過金璜府地界"</p>

裴錢使勁點頭,估算了一下,"約莫八百裡。"</p>

她還以為師父會忘了這茬。</p>

遙想當年,隻有她一個人陪著師父遊曆桐葉洲,裴錢第一次親眼見到山神娶親的敲鑼打鼓,後來還無意間卷入了一場山神水君的廝殺。</p>

與師父重逢之前,裴錢獨自一人沿著舊路線遊曆桐葉洲,期間就經過了那座重建的金璜府,隻是裴錢沒去拜訪的念頭。</p>

那位北晉國的金璜府府君,當年被大泉王朝三皇子帶人設計,淪為階下囚,給拘押到了蜃景城,不曾想卻因禍得福,逃過了那場劫難。</p>

裴錢與師父大致說了一下金璜府的近況,都是她先前獨自遊曆,在山下道聽途說而來。那位府君當年迎娶的鬼物妻子,如今她還成了鄰近大湖的水君,雖說她境界不高,但是品秩可相當不低。據說都是大泉女帝的手筆,已經傳為一樁山上美談。</p>

陳平安笑道:"正好,當年我與那位山神府君,約好了將來隻要路過就去金璜府做客,與他討要一杯酒喝。"</p>

崔東山在欄杆上散步,身後跟著雙手負後的白玄,白玄身後跟著個走樁練拳的程朝露,崔東山喊道:"先生和大師姐隻管去做客,渡船交給我了。"</p>

白玄身後背了一把竹鞘竹劍。</p>

納蘭玉牒和姚小妍有些雀躍,期待不已。</p>

山神府唉,多稀罕的地兒,她們都沒瞧過呢。</p>

陳平安祭出一艘符舟,要帶著裴錢和兩個小姑娘禦風遠遊。</p>

何辜和於斜回兩個飛奔而來,嚷著要一起去長長見識。</p>

白玄歎了口氣,搖頭晃腦,"孩子氣,幼稚得很啊。"</p>

結果被崔東山一把抓住腦袋,遠遠丟向了符舟那邊。</p>

白玄大笑一聲,擰轉身形,竹劍出鞘,白玄腳踩竹劍,迅速跟上符舟,一個飄然而落,竹劍自行歸鞘。</p>

看得何辜和於斜回羨慕不已,白玄這家夥不愧是洞府境。</p>

納蘭玉牒沒好氣道:"曹師傅說了,不許我們泄露劍修身份。"</p>

白玄嗤笑道:"小姑娘家家的,頭發長見識短,有崔老哥在,山山水水,風裡來雲裡去,小爺我百無禁忌。"</p>

裴錢笑問道:"百無禁忌大白鵝教你的道理"</p>

白玄趕緊掂量了一下"大師姐"和"小師兄"的分量,大概覺得還是崔東山更厲害些,做人不能牆頭草,雙手負後,點頭道:"那可不,崔老哥叮囑過我,以後與人言語,要膽子更大些,崔老哥還答應教我幾種絕世拳法,說以我的資質,學拳幾天,就等於小胖子學拳幾年,以後等我獨自下山曆練的時候,走樁趟水過江河,禦劍高飛過山嶽,瀟灑得很。崔老哥先前感慨不已,說未來落魄山上,我又是劍仙又是宗師,所以就屬我最像他的先生了。"</p>

裴錢微笑道:"學拳好。"</p>

白玄覺得有些不對勁,趕緊亡羊補牢,"裴姐姐,以後真要切磋,你可得壓境啊,我畢竟年紀小,學拳晚。"</p>

裴錢點頭道:"沒問題,到時候我需要壓幾境,都由你說了算。"</p>

白玄哈哈笑道:"裴姐姐是習武之人,一定要一口唾沫一顆釘啊。不過裴姐姐不用太擔心,我雖然學拳晚,但是我學拳快、破境更快啊,到時候咱倆切磋,估計裴姐姐不用壓境太多。"</p>

裴錢嗯了一聲,"肯定的。"</p>

陳平安瞥了眼白玄,眼神憐憫,這個自作聰明的小王八蛋,好像比陳靈均還要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p>

白玄以心聲問道:"玉牒玉牒,這個裴錢到底武夫幾境咱們可是同鄉,你不能胳膊肘往外拐,故意騙我。"</p>

納蘭玉牒說道:"裴姐姐一直沒說自己的境界啊,小妍在雲笈峰那邊問了半天,裴姐姐都隻是笑著不說話,到最後給小妍問煩了,裴姐姐隻說她如果跟師父切磋的話,大概百來個裴錢才能勉強打個平手。"</p>

白玄看了眼那個年輕女子,怪可憐的,身為隱官大人的開山大弟子,資質天賦看來都很平常啊。</p>

距離那金璜府還有百餘裡山路,符舟悄然落地,一行人步行去往山神府。</p>

白玄問道:"曹師傅,鬨哪樣,兩條腿走路多費勁,不夠仙氣,小心咱們在金璜府門口吃個閉門羹。府君大人,一聽就是個有自己宅子的大官,崔老哥與我說過,在浩然天下,宰相門房三品官,牛氣得很。"</p>

納蘭玉牒埋怨道:"就你話多。洞府的境界,劍仙的口氣。"</p>

何辜點頭道:""</p>

於斜回補充道:"小小隱官這個綽號不太夠,大大隱官才配得上咱們白玄。"</p>

白玄斜眼他們仨,"等我開始學拳,隨隨便便就是五境六境的,再加上個洞府境,你們自己算一算,是不是就是上五境了。"</p>

陳平安笑著搖搖頭。</p>

裴錢從咫尺物當中取出一根綠竹杖,</p>

她想起一事,就是在這附近,她人生當中第一次拿到了符籙,一張寶塔鎮妖符,一張陽氣挑燈符,不過起先是師父借給她的,用來幫她壯膽子,後來才送給她。</p>

裴錢悄悄說道:"師父,在金甲洲那邊,我碰到符籙於仙了。"</p>

陳平安有些驚訝,"那位被譽為獨占符籙一道的於老神仙"</p>

裴錢笑著點頭,赧顏道:"戰場上,於老前輩不但幫我打殺了一頭玉璞境妖族,最後還送了我那頭玉璞境的本命物,半仙兵品秩。"</p>

陳平安感慨道:"前輩果然仙氣無雙,就該於老前輩合道星河,躋身十四境。"</p>

裴錢嗯了一聲。</p>

百餘裡山路,對於陳平安一行人而言,其實不值一提。而且相較於上次陳平安途經此地的崎嶇道路,要寬闊許多,陳平安瞥了幾眼,就知道是朝廷官府的手筆。</p>

路過一座橫跨溪澗的石拱橋,陳平安蹲在橋頭看那十分嶄新的界記碑,微微皺起眉頭。</p>

他有些猶豫,要不要拜訪金璜府了。</p>

裴錢問道:"師父,怎麼了"</p>

陳平安起身道:"可能會有是非。"</p>

稍作思量,陳平安笑道:"沒關係,我喝完酒就走。"</p>

距離金璜府三十裡,山清水秀,溪水潺潺,臨水建有一處行亭。</p>

有一隊披甲銳士在路旁散亂而坐,小賭怡情,隻是嗓門都不大,因為行亭裡邊還有一位盤腿吐納的修道之人,手捧拂塵。</p>

一位年輕武將斜靠亭牆外,雙臂環胸,閉眼屏氣凝神。</p>

陳平安讓裴錢他們停步,獨自走向前。</p>

行亭內外兩人,觀海境修士,五境武夫。</p>

年輕武將睜開眼,淡然道:"如果你們是去金璜府,就可以回了,如今這邊已經山水封禁。"</p>

陳平安轉頭望向一處,溪澗一處碧綠幽幽的稍深水潭當中,浮現出一顆臉色慘白的臉龐,一頭青絲如水草散開,少女麵容,身穿一件石榴裙,然後她坐在對岸石上,不過雙腳所穿繡花鞋,依舊沒入溪水,她好像故意與那年輕武將爭鋒相對,笑道:"封山我們金璜府怎麼不知道這位先生如果是要去府上做客,我可以帶路。"</p>

行亭裡邊的老神仙冷哼一聲,輕揮拂塵,行亭外的溪澗如被築造水壩,攔截流水,水位一直抬升,再無溪水流入那處小水潭。</p>

那女鬼也不介意,隻是她身形稍矮,雙腿入水更多,好像記起一事,與那青衫男子說道:"不用擔心原路返回,會被某些人穿小鞋,咱們金璜府有路直通鬆針湖,泛舟遊湖,風景極美,想要登岸,無需計較渡船會不會被蟊賊偷去,鬆針湖的湖君娘娘,本就是我們金璜府的夫君夫人哩。"</p>

陳平安這才開口笑道:"那就叨擾了。"</p>

那位施展水法截取溪水的老神仙,終於睜開眼睛,冷笑道:"小小水鬼,大放厥詞,活膩歪了"</p>

年輕武將好像改了主意,揮揮手,示意那些披甲武卒放行,還與那佩刀懸酒壺的青衫男子說道:"你們最好不要在那金璜府逗留太久,神仙打架俗子遭殃,不是一句玩笑話。至於遊覽鬆針湖,倒是可以隨意。"</p>

陳平安拱手謝過。</p>

年輕武將點點頭。</p>

陳平安走在溪邊道路上,那頭金璜府出身的女鬼則一手拎著裙角,行走水麵上。</p>

行亭那邊。</p>

名為郭儀鸞的觀海境老修士走到門口,譏笑道:"劉將軍,你倒是好說話,說放行就放行。"</p>

年輕人,名叫劉翬,才二十多歲,就已經是正五品武將,關鍵是還有個北晉國臨時設置的五方山水巡檢身份,也就是說一國北嶽山水地界,年輕人可以指揮調動山君之下的所有山水神靈,各州郡縣城隍,各地文武廟,都受年輕人轄製。</p>

劉翬是北晉國的郡望大族出身,不過卻是靠軍功當上的將軍,道理很簡單,家族早已覆滅在那場一洲陸沉的浩劫中。</p>

除此之外,傳聞年輕人與北晉新帝,相逢於患難之際。</p>

而更有小道消息,說皇帝陛下那個聯姻外嫁彆國的妹妹,其實與這個年輕將軍,是有故事的。</p>

年輕武將神色淡然,"一個不小心,真要與大泉王朝撕破臉皮,打起仗來,郭仙師可能比我更好說話。"</p>

老修士臉色陰沉,冷哼一聲,返回行亭繼續吐納修行。</p>

金璜府的山水譜牒,其實早已"搬遷"到了大泉王朝,而金璜府卻位於毫無爭議的北晉國版圖之上,所以再不挪窩,就會名不正言不順。哪怕是吵到大伏書院的聖人山長那邊去,也還是大泉王朝和金璜府不占理。</p>

現在比較微妙的事情,其實還是那座八百裡水麵的鬆針湖,這座大湖的歸屬以及劃分,確實有待商榷。</p>

北晉皇帝的意思很明確,金璜府必須北遷,最好還能夠拿下整座鬆針湖,若是大泉那邊仗勢欺人,那就去書院找聖人評理。</p>

北晉這邊的底線,就是將鬆針湖一分為二,讓那座湖君水府隻占據約莫四分之一的鬆針湖水域。</p>

關於此事,兩國已經其實吵了好幾年,鬨哄哄的,大泉王朝,廟堂上下,都極為強硬,尤其是一些青壯官員和邊關武將,都已經嚷著要讓北晉聽一聽馬蹄聲了。</p>

溪澗中,那女鬼轉頭望向岸上,微笑道:"客人瞧著麵生。"</p>

陳平安笑道:"姑娘覺得我麵生很正常,約莫二十來年前,我路過金璜府地界,剛好瞧見了府君大人的迎親隊伍,後來還有幸見過府君一麵,當年沒能喝上一杯蘭花釀,這次路徑貴地,就想著能否有機會補上。"</p>

那女鬼愣了愣,立即有了些疑心。</p>

因為當年她就在那山神娶親的隊伍當中,怎麼不記得見過此人</p>

陳平安其實先前一眼就認出了她,笑道:"姑娘你還記不記得,當時有個黑炭小丫頭,不小心犯了山水忌諱你們非但沒有計較,後來接到山神夫人返回金璜府,姑娘你當時手持燈籠,得了老嬤嬤的許可後,你還邀請過我去參加婚宴,隻不過我當時著急趕路,錯過了府君大人的新婚酒宴。"</p>

裴錢手持行山杖,會心一笑。</p>

那女鬼驀然而笑,"是你!那會兒你還是個少年……年輕公子呢!難怪我沒有認出來。"</p>

可不是任何人都能撞見山神娶親的,要麼就是個病秧子,陽氣太稀薄,要麼就是下山遊曆的修道之人了。</p>

隻是女鬼心中幽幽歎息,眼前這位男子,多半不是什麼山上高人了。</p>

不然才短短二十年,對方就麵容變化如此之大,教她全然認不出。</p>

如今金璜山神府和鬆針湖君府,是一家親,府君老爺和湖君夫人,比那山上修士更加神仙道侶。</p>

但當下山水兩府,依舊是個多事之秋的處境。</p>

不然行亭那邊,就不會有人說什麼山水封禁的混賬話了。</p>

一位觀海境的老神仙,確實道法不俗,可一般情況下,哪敢與金璜府和湖君府犯橫。</p>

說到底,還是背靠大樹好乘涼。自家老爺夫人是如此,那位老神仙也是這般。問題在於自家金璜府不在大泉王朝境內,而是位於北晉國境內。</p>

那女鬼伸手在袖口上一抹,雙指間撚住一條寸餘長短的青魚,朝那尾小青魚,她輕輕嗬了一口氣,對其"點睛",再心聲言語道數句,然後輕輕一丟,遊魚入水,一個擺尾,去勢極快,倏忽不見。</p>

那尾傳信青魚很快就趕到了金璜府門房那邊,山精出身的老人,不敢怠慢,立即將消息稟報上去。</p>

一位身穿金色法袍的男子,正是昔年北晉五嶽山君之下的第一山神,金璜府府君,鄭素。</p>

他得到那條青魚密信後,立即動用大泉王朝贈予的一把傳信飛劍,傳訊坐鎮湖君府的妻子,柳幼蓉。</p>

當年那場廝殺,如果不是那個過路人,一符一劍就截殺了鬆針湖淫祠水神,否則後患無窮。</p>

隻不過這個內幕,除了妻子和幾個心腹,鄭素沒有多說。</p>

鄭素今天走到大門口,耐心等待那位有恩於金璜府的"少年仙師"。一位府君大人,流露出近些年少有的喜慶神色。</p>

去往金璜府的道路上,裴錢手持行山杖,突然喊了一聲師父。</p>

陳平安轉過頭,"怎麼了"</p>

裴錢咧嘴一笑,沒說什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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