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1章 摧城(2 / 2)







隻是那劍陣與符籙兩條長河,再加上仙簪城眾多練氣士的出手,不管是術法神通,還是攻伐重寶,無一例外,全部落空。</p>

好像那個道人法相,根本不存在此方天地間。</p>

但是道人卻可以出拳不停,結結實實落在仙簪城之上。</p>

那劍陣長河,從道人法相的頭顱一掠而過。那條符籙長繩,隻像隻是在虛空中打了個鬆散繩結。</p>

仙簪城隻能退而求其次,專注於布陣防禦,大大小小的府邸,以及主道之上的座座牌坊匾額、楹聯,處處寶光流轉,熠熠生輝,照徹方圓千裡之地。</p>

尤其是那些署書榜額,都是蘊藉道意的溢美之詞,功德萬古。天下雄關。堅不可摧。高與天齊。風水最盛。獨一無二……</p>

都能夠為已經足夠牢固的仙簪城添磚加瓦,代價就是這些榜書蘊含的道法真意,隨之漸漸消散,仿佛去與一城合道。</p>

城內大修士還祭出了幾張符籙,巴掌大小的符紙,刹那之間大如山嶽,或符籙靈光道意如江河傾瀉,一同鋪蓋在城,如同為仙簪城穿上了一件件法袍。</p>

明明是白晝時分,卻有一道道皎皎月光灑落在白玉闌乾上,雕欄玉砌,月光似水,鬆影滿階,如夢如幻。</p>

城中那處瀑布附近,山中有木橋橫空,有一位扶鹿之人,身後跟著一對挑擔背箱的書童侍女。</p>

這位駐足橋中的老修士,先揮了揮袖子,將那些紛亂如雪的瀑布水花驅散,老者相貌清雅,看著那尊出拳不停的巨大法相,歎息一聲,苦哉,自己不過是遊曆路過,來仙簪城訪仙,花錢買幾幅畫卷的,怎麼就攤上了這等千年不遇的禍事,老人從袖中摸出一幅古色古香的嶺上睡猿圖,畫卷被拋出橋外之後,從畫中現出一頭千丈高的老猿,一個踩踏虛空,高高躍起,迎向那尊法相的一拳,結果這頭背脊有一條金線的攔路老猿,被那道人一拳瞬間打成齏粉。</p>

瀑布之巔,建造有一座榜書龍門二字的高聳牌坊,有兩位隔水對坐弈棋的世外高人,一人正在作畫,</p>

先畫了幾隻鳥雀,嫵媚可愛,栩栩如生,振翅高飛,筆下畫卷之上霧氣升騰,一股股山水靈氣跟隨那幾隻鳥雀,一同飄散四方,穩固仙簪城大陣。</p>

描摹山水,以形媚道。飛鳥一聲雲縹緲,千山萬水共風煙。</p>

這位擔任客卿的老修士,道號瘦梅,自詡平生無所長,唯有畫到梅花不讓人。</p>

另外一人投符入水,隨即有一頭龐然池黿,緩緩浮水出麵,它在以自身體重和本命神通,分彆幫助仙簪城穩固山根和水運。</p>

城中種種奇景異象,都在城外那一拳拳過後,搖晃不已。</p>

哪怕仙簪城的靈氣越來越充沛,又有出自不同修士之手的大陣,多如雨後春筍,層層道法加持仙簪城,可是依舊擋不住那一拳重過一拳帶來的劇烈激蕩,高城的震動幅度,越來越誇張,一些個境界不夠的妖族修士,臉色慘白,個個驚悚,隻能戰戰兢兢將身上的那些神仙錢,隻要不是穀雨錢,連小暑錢都一並捏個粉碎,略儘綿薄之力,就為了仙簪城能夠多出一絲一縷的靈氣。</p>

道號瘦梅的老者感歎道:"這麼高的法相,不說見到了,聞所未聞。"</p>

投符招來那頭池黿的修士點點頭,"不光是高那麼簡單啊。這道人金身無垢,道德無漏,細看之下,又好似佛門無縫塔。"</p>

蠻荒修士,如果恢複妖族真身,很大程度上就是另類的"大道顯化",類似一種大道洄遊,此舉利弊皆有,畢竟辛苦修行,就為煉形出個人身,所以一般情況下,哪怕是遇到了生死大戰,不到迫不得已,必須拚死一搏了,妖族修士仍然不會輕易恢複真身,因為會損耗道行,無形中削弱自身道法。</p>

而相較於妖族真身,修士的祭出法相,禁製相對較少,不過法相有空洞、密實之彆,就跟一塊豆腐和一顆石頭,當然不一樣,而有些地仙修士,專門在法相一事上下苦功夫,故弄玄虛,用來震懾和嚇退不明真相的敵對修士。</p>

眼前這一位從天而降的無名道人,莫名其妙造訪仙簪城,然後一句話不說就動手砸城,他的這尊法相,實在過於驚世駭俗了。</p>

隻說法相一途,興許占據蠻荒一輪明月的荷花庵主,與那位占據極多水運的曳落河舊主仰止,這兩位才能夠勉強做到這一步。隻是前者已經身死道消,後者聽說先是被重返浩然天下的柳七攔截在歸墟附近,最終被中土文廟拘押在了大道壓勝的火山之中。</p>

道號瘦梅的老修士疑惑道:"真是那個年輕隱官可他在城頭那會兒,不才是玉璞境嗎根據托月山那邊傳出的消息,那場議事之時,陳平安修士境界依舊,不過是武學境界,從山巔境變成了止境。"</p>

對麵好友苦中作樂,一邊不停畫蛟龍符丟入水中,增加龍門水運,一邊笑著打趣道:"要是隱官被留下做客,你可以自己去問問看。"</p>

"那頂道冠,瞧著像是白玉京三掌教的信物吧是仿造之物傳聞荷花庵主耗費無數天材地寶,不還是未能做成此事嗎,次次功虧一簣荷花庵主都不行,咱們蠻荒天下誰能做到這等壯舉"</p>

畫符修士瞥了眼道人頭頂的蓮花冠,無奈道:"真相如何,好像已經不重要了吧。萬一咱們合力都保不住仙簪城,萬事皆休,境界懸殊太多,那道人隨便一巴掌,就可以拍死咱們這些螻蟻。"</p>

"可如果仙簪城能夠扛下這份浩劫,風波落定,就又是一樁足可傳誦千年的山上美談了。"</p>

"再說你之前不是專程遊曆劍氣長城,為年輕隱官描摹過一幅山水畫卷嗎瘦梅兄,你這會兒其實可以趕緊燒香,祈求城外那人正是陳平安才好嘛,說不定你憑此還能有那一線生機。"</p>

"好的好的,到時候我幫你一起求求看。"</p>

端坐龍門兩邊的老修士,身形跟著仙簪城搖晃不已,兩位老友相互開著玩笑,隻是對視一眼,發現對方都在苦笑。</p>

"對了,這家夥前前後後總共遞出多少拳了"</p>

"差不多得有二十五拳了。"</p>

"如今唯一的希望,就隻能祈求那個斐然,正在趕來仙簪城的路上了。"</p>

就在此時,牌坊樓龍門匾額那邊,傳來一個略帶笑意的溫醇嗓音,是一口最地道的蠻荒大雅言,"我那位斐然兄,也要來仙簪城做客"</p>

一位青衫客背長劍,雙手籠袖,就站在上邊,低頭笑望向那位道號瘦梅的老修士。</p>

既然身負十四境,就可以做到類似陰神遠遊出竅的事情了。</p>

所以說,修行登高還需勤勉啊。</p>

在出拳之前,陳平安其實就已經秘密潛入了仙簪城,一路遊曆,如入無人之境,四處尋覓那些大陣中樞,卻也不著急動手。</p>

城外那尊法相頭頂的蓮花道場之內,陸沉蹲在地上,伸手捂住臉,唉聲歎氣,突然開始不期待陳平安遊曆青冥天下了。</p>

兩位修士同時猛然抬頭,臉色驚駭不已。</p>

無瑕無垢之軀,天人合一之氣象。</p>

道號瘦梅的老修士,呆呆望向那個未戴道冠、未穿道袍的青衫客,麵容自然是再熟悉不過了,畢竟那麼高一尊法相,如今就杵在城外呢。</p>

隻見那位青衫客,屈指一彈。</p>

先前那位不斷畫符投水的仙簪城客卿老修士,身軀魂魄連同金丹元嬰,如一粒黃豆當場炸開。</p>

青衫客笑眯眯道:"問你話呢。"</p>

老修士閉嘴不言,束手待斃。</p>

陳平安好像改變主意了,笑道:"你回頭幫忙捎句話給我那位斐然兄,就說這次陳平安做客仙簪城,好巧不巧,這次換成我先行一步,就當是早年黃花觀的那份回禮,之後在無定河那邊,還有一份賀禮,算是我慶祝斐然兄榮升蠻荒天下共主。"</p>

老修士呆滯無言,喃喃道:"你真是隱官陳平安!"</p>

可惜對方身形一閃而逝。</p>

城主玄圃,哪怕是一位飛升境大修士,卻根本沒有想要親自動手的欲望,不是不想親自退敵,而是根本不敢出城送死。</p>

捉對廝殺一事,玄圃實在不擅長。</p>

玄圃在城外那廝遞出二十拳後,麵如死灰,照這個架勢,不用十拳,就要真的破城了,玄圃一咬牙,直奔仙簪城祖師堂,懸三幅掛像,居中是女子畫像,年輕相貌,姿容絕美,頭彆一枚白玉道簪,其餘兩位,分彆是仙簪城的第二、三任城主,每幅掛像之下,擺有不同的供桌,都擱有一隻香爐,那位女子開山祖師除外,供桌上還擱放有兩盞油燈。</p>

玄圃在一一敬香之後,還從袖中摸出兩隻瓷瓶,開始添香油,兩瓶香油,是那不同尋常的金黃色澤。</p>

玄圃在敬香、添油之後,沉聲道:"第四代城主玄圃,懇請師尊、祖師降真庇護。"</p>

一幅畫像所繪老者,毛發若戟,掛像表麵漣漪陣陣,有冷笑聲滲出,開口與玄圃問道:"比那朱厭如何"</p>

玄圃麵容慘淡,低頭彎腰,畢恭畢敬答道:"回稟師尊,有過之而無不及。"</p>

另外那幅掛像,輩分更高,是個老嫗模樣的女修,畫像中手捧拂塵,她沙啞開口,"莫不是某位應運順勢出關的老王座"</p>

玄圃顫聲答道:"回稟祖師,徒孫暫時還不知對方根腳,隻敢猜測對方好像不是蠻荒修士。"</p>

仙簪城為這兩位祖師添油一事,至多三次機會,之前朱厭登門,已經各自用掉了一次,加上今天這次,就意味著如果再有一次降真過後,兩位處心積慮謀劃退路、隱匿在陰冥秘境中辛苦修行的祖師爺,恐怕就再無一絲一毫的機會返回陽間了,所以不是玄圃心疼那兩瓶價值連城的金色香油,而是這兩位仙簪城祖師爺會心疼自己的大道性命,如果真有第三次,玄圃如果還是當這個敬香添油的城主,即便兩位祖師護得住下一場浩劫中的仙簪城,反正玄圃肯定護不住自己的命了。</p>

那老者一步跨出掛像,大笑道:"那我就去會一會這個好死不死的家夥。"</p>

三炷香之內,他都可以留在陽間,不用擔心被那些難纏至極的陰冥官差找到蛛絲馬跡。</p>

隻是這位玄圃師尊,身形才剛剛落地祖師堂,門檻那邊就多出了一位青衫長褂的背劍外人,肩靠大門,雙手籠袖,笑臉燦爛,"不曾想還有兩條漏網大魚,仙簪城的待客之道,實在讓人受寵若驚,以後有機會一定要常來。"</p>

那老嫗立即以心聲告知其餘兩人,"速戰速決,我們合力斬殺這尊陰神!"</p>

被仙簪城大陣隔絕天地,就算是一位飛升境巔峰的王座大妖,以陰神出竅之姿站在此地,就需要同時麵對三位飛升境修士。</p>

就算對方是一位不知名的十四境大修士……仙簪城也有些許勝算!前提是不讓這尊陰神與城外道人的真身、法相彙合。</p>

電光火石之間,陳平安就已經悄無聲息出手,將兩張供桌上的香爐連同油燈一並打翻,尤其是油燈內的金色香油,分彆筆直一線掠入畫卷之中,笑眯眯道:"乖乖滾回去。"</p>

那老嫗尖叫一聲,迅速退回畫卷,大袖一卷,陰風滾滾,竟是猶然無法將那條金色長線悉數打退,一旦來自陽間的金色香油,在那修道之地哪怕出現一滴,都會是大日升空的景象,那還躲藏什麼,她隻得狠下心來,丟出那把拂塵,才堪堪不讓一滴金色香油進入畫卷,與此同時,她竟是伸手一抓,屬於她的掛像畫卷瞬間並攏,再好似從一處漩渦中伸出一隻乾枯手掌,飛快攥住卷軸,最終被她一並帶去陰冥,竟是連仙簪城最後一次請神降真的機會都給打消了。</p>

而那個老者到底是動作慢了一線,顯然不如師尊經驗老道,雖然攔下了那條金線,但是畫卷卻被那個青衫客伸手抓在手裡。</p>

玄圃呆若木雞,不知所措。</p>

陳平安望向那個仙簪城上任老城主,"要麼三炷香之內,與我打生打死一場,等到你身形消散,我就請玄圃敬香添油,咱們再繼續敘舊。要麼你親自動手,打殺這個差點欺師滅祖的弟子,玄圃一死,仙簪城估計就再無誰知曉降真之法了,那麼我手裡這幅畫卷,當然就成了一張不值錢的廢紙。"</p>

陳平安揚起手中畫卷,輕輕搖晃,"怎麼說"</p>

那老者揮揮手。</p>

玄圃嚇得肝膽欲裂,"師尊,切莫中了這廝的離間計,師徒聯手,猶有勝算……"</p>

但是那位仙簪城的老祖師,甚至懶得與玄圃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弟子廢話半句,直接就是一記本命術法凶狠砸向玄圃,同時向那位緩緩離開祖師堂大門的青衫客問道:"你到底是誰"</p>

青衫劍客停下腳步,當他轉頭望去,麵帶笑意。</p>

還有一雙粹然至極的金色眼眸。</p>

祖師堂內那位老祖師,噤若寒蟬,立即不再多嘴詢問什麼,隻管速速打殺玄圃,解決掉這個確實該死的後患。</p>

屋內師徒二人,師承一脈,都很知根知底。相對而言,還是玄圃吃虧太多,畢竟師尊在那邊修行鬼道千年之久。</p>

還不到一炷香,很快一座祖師堂就被師徒二人聯手拆掉了。</p>

飛升境大修士玄圃,仙簪城的現任城主,就這麼死在了自己師尊手上。</p>

陳平安閒來無事,確定玄圃身死道消之後,隨手將手中那幅掛像丟出,去了趟山頂煉丹之地。</p>

先前最後一眼,陳平安其實不是看那對反目成仇的師徒,而是那個掛像上頭彆道簪的仙簪城開山祖師,畫像女子似開天眼,看了眼那一襲青衫背影,她幽幽歎息一聲,好像如見故人,又似乎不太確定對方的身份,然後一幅畫卷就此自行燃燒殆儘。</p>

陸沉蹲在道場之內,揉著下巴,如果說落魄山年輕山主,劍挑正陽山,是為了即將到來的劍斬托月山,在練手。</p>

那麼今天不急不緩拳撼仙簪城,怎麼像是為了將來對白玉京出手而熱身南華城豈不是要被殃及池魚</p>

於是陸沉又開始不期待陳平安儘早躋身十四境了。</p>

而城外。</p>

陳平安以學自浩然武夫崔誠的神人擂鼓式,摧破蠻荒天下第一城。</p>

同一拳招,拳拳遞出,仿佛拳意疊加無止境。</p>

以仙簪城為中心的萬裡山河,都感受到了那股那種無數悶雷在大地之下、在人間高處同時炸開的震動。</p>

一拳徹底打穿仙簪城的山水禁製,那道人法相的拳頭,終於觸及高城真身所在。</p>

再一拳遞出,道人法相的大半條胳膊,都如鑿山一般,陷入仙簪城。</p>

第三拳,直接打穿整座仙簪城,整條胳膊橫亙在城中,再一臂來回橫掃,一座天下第一的高城,就被打成了兩截。</p>

傾斜倒塌的上半截高城,被道人法相一手按住側麵,使勁一推而出,摔在了數百裡之外的大地上,揚起的塵土,遮天蔽日。</p>

至於留下的那半座高城,道人法相雙手十指交錯,合攏一拳,高高舉起,迅猛砸下,打得半座城池不斷深陷大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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