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人 3:歲已複始——rki(1 / 2)

紹宋 榴彈怕水 3949 字 1個月前




“事親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順,恭儉謙儀。不溢不驕,毋詖毋欺。古訓是式,爾其守之。”

“兒雖不敏,敢不祗承。”

這是佛佑及笄的那一日,禦前提舉官與她依禮對答的最後一段話。禮畢,二妃稱賀,次掌冠、讚冠者謝恩,次提舉眾內臣稱賀,其餘班次稱賀,並依常式。趙官家長女及笄的嘉禮,持續了整整一天。

佛佑知道,爹爹其實並不喜歡這些繁複的禮儀。深居簡出的大媽媽(鄭太後)特地與爹爹提起的時候,她和妹妹神佑安安靜靜地坐在旁邊逗弄鸚雀。間隙時她目光悄悄一瞥,見著爹爹下意識皺著眉。

傅姆說,及笄是每一個小娘子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之一。

於是她便丟下了那些個不通人慧的小畜生,提著裙子走到爹爹的身前,仰著頭問道:“爹爹,我及笄您會來嗎?”

爹爹失笑地抱著她說:“怎麽會不來。”

——這是答應了,佛佑想。

後來的佛佑又行了冊封禮、下降禮。她想起這一幕的時候才慢慢地覺得,其實她不說,爹爹也會給她舉行及笄嘉禮。哪怕不行,也是爹爹覺得繁文縟節,而不是不喜歡她的緣故。

但十五歲的佛佑卻一直不敢確定,她好像一直在惶恐和不安中生活著,從小到大,從北到南。

大內的人提起為首的三個公主的時候,都說大公主嫻雅端凝,二公主內斂淑靜,小公主純和明怡。佛佑將這十二字判語寫在紙上,擘窠大字入眼時,覺得分明就是在說她端莊,神佑懦弱,宜佑天真活潑。

佛佑覺得很滿意。

她其實早慧。五歲剛被接回的時候,她聽身邊年長的宮人閒話,說兩位公主受苦,不過以後大約便能忘了罷,畢竟還小呢。

佛佑攬著神佑,默默地裝作睡著的樣子想:怎麽會不記得,連神佑都記得。

她不記得從前在王府的日子了,這倒是真的。她記憶中隻有大娘娘枯瘦有力的雙手,薑娘娘沙啞溫柔的慰語,姊姊姑姑們絕望淒然的神色。她和神佑用孩童特有的清澈又枯寂的目光,看著那些亂髯長毛的漢子來來去去,聽著一聲又一聲尖利的哭叫和謾罵。漸漸變得衰弱,順從地悲泣,直到再也發不出聲音。

佛佑其實並不知道他們在乾什麽,她隻覺得害怕和恐懼。當時大姊姊和她在一起,一邊跟著流淚,一邊緊緊地摟著她和神佑,喃喃地說“不要”“不要”。

她不知道大姊姊是不要什麽,也不知道大姊姊是和她一樣害怕,還是在怕她害怕。後來大姊姊隻是哭,卻淌不出淚。佛佑猶豫了半日,小聲地對大姊姊說:“沒事,佛佑不怕。”

大姊姊的淚又出來了,她將臉貼著自己的臉,哀哀地教她:“這是不對的……佛佑!你當害怕的啊!”

教她害怕的大姊姊終於在當晚真正讓她害怕了。

那些個漢子闖進了浣衣院,卻是反常地不尋別人,直接問了人衝著他們來。大姊姊被漢子壓得哭叫,大娘娘在旁邊聲嘶力竭地喊:“她才八歲!八……”

有什麽用呢?大娘娘被人打得趔趄,隨後另一個漢子也壓了上去。那些漢子一定很重吧,重到大娘娘也忍不了,拿著地上摔碎的陶碗片紮進漢子的喉嚨。於是這院內亂成了一團,大娘娘、薑娘娘們一個一個都像那漢子一般不動了,接著不動的便是姊姊和兄弟。

漢子提著浸血的刀指著最小的佛佑和神佑時終於被人喝住,她模模糊糊間聽見人聲:“就剩兩個小公主?”

佛佑慢慢地挪開目光,看向神佑。妹妹兩眼發直,滿臉布著恐懼的怔然。

妹妹仿佛被嚇得丟魂了。

他們住得比以前好了。

她和妹妹被挪進了一個單獨的小院,不久又有兩個大姊姊住進來,據說原是什麽宮人,專來伺候的。

佛佑很快接受了這些事實,也接受了不停有人來這小院裏專門看她和神佑一眼,罵兩句。有一次有個被叫作“四太子”的人恰巧撞上罵人的漢子,斥了一頓,從此小院清靜了許多。臨走時,那位四太子搖頭晃腦地看著她歎了句:“你爹……”

他話沒說完,但佛佑並不好奇,她隻是垂著頭想,他穿的袍子看起來真好,一定很暖和。

但叫她和神佑“殿下”的兩個宮人儼然覺得“你爹”這兩個字萬分重要,於是平日裏便會絮絮地告訴她,爹爹是南麵的官家,他打贏了金人,他會接她們回家。

佛佑不關心這些,她隻是聽著,記住了,然後露出一個笑來。她知道宮人喜歡這樣,一見著這笑,便會憐惜地撫著她的發辮,懷摟著她,像從前的姊姊和大娘娘一樣。直到有一次,宮人說能住進這個院子,也是因為爹爹。

那爹爹真厲害,佛佑第一次回應宮人,旁邊的神佑呆呆愣愣地低著頭。

宮人笑起來,然後歎了口氣。

爹爹確實厲害。

佛佑很快就明白了這一件事實。她和神佑被送回東京後,一如既往地很快就適應了下來。剛開始他們住在一個大宅子裏,不久和潘娘娘住在了一起。但是她迅速地意識到,誰才是真正的主宰。

傅姆開始給她教禮儀詩書,宮人給她講爹爹英明神武的故事。佛佑逐漸明白,爹爹是官家,是救了她和妹妹、救了億兆子民的天子。她總覺得哪裏好像不對,但不知道該不該質疑。她看著神佑怯懦內斂的神色,慢慢地也不再糾結質疑的事兒了。

——有人說爹爹不喜歡他們。

流言蜚語總是禁不絕的。官家不喜歡她和神佑,官家厭棄從北而返的諸父兄妻妾,官家……無論如何,流言蜚語總是直接或間接地和爹爹有關。

佛佑有時也在想,是不是真的呢?

妹妹宜佑出生時,爹爹那麽開心,人都說這個名字就是官家垂青的象征。至於佛佑、神佑呢?誰不知道現在這位趙官家最不敬這些神佛,金粉都為充軍費不知刮了多少。

妹妹宜佑出生前有“宜佑門托孤”之事,有“堯山之戰”,出生時大赦天下。至於佛佑、神佑呢?她們回來時,官家連見都不忍見,托付給了吳國舅的府邸上,她們的到來,象征的是靖康國恥,摻雜的是幾近一門闔喪的哀慟。

佛佑一直都沉浸在不安中。她剛開始怕“爹爹”這個人會和她見過的那些漢子一樣凶惡,後來明白過來,又害怕爹爹會真的厭棄她們,又後來宜佑出生了,她知道她的擔憂成了真,也證了偽——

爹爹是真的疼愛宜佑,但是他對自己和神佑也很好。他會很有耐心地溫言哄神佑,讓她逐漸忘記腦海中印下的可怖記憶;會記著自己愛看書,從不忌諱她是看《貞觀政要》還是風月傳奇。

佛佑經常在想,爹爹疼愛宜佑,那爹爹對她和神佑呢?她覺得不是疼愛,後來她明白是憐惜。佛佑起初並不明白這種感情,但是並不妨礙她利用爹爹的憐惜,一點點地試探。

她喜歡拉著神佑纏著爹爹,她生怕爹爹會再拋棄她們——這個“再”不知是因為她極小時模模糊糊的記憶、北國數年的漂泊還是宜佑的對比,也許兼而有之。佛佑幾乎是下意識地讓爹爹注意到她們的存在,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認,和爹爹在一起總是比和潘、吳娘娘在一起快活的。

爹爹帶她們按照趙相公獻上的《東京夢華錄》出宮尋吃食,途中佛佑細聲細氣地問東問西。有時爹爹答不上來,便會側頭看向楊統製。都說聖明燭照,可她每每此時總覺得楊統製似乎知道的比爹爹還多,眼睛一亮看過去的時候,楊統製會不動聲色地往爹爹身後退一步。

爹爹還帶她和神佑、宜佑看火藥,轟隆一聲炸得宜佑大哭不止,神佑驚惶不已。而佛佑睜大了眼睛,注意力飄向了爹爹。她覺得爹爹為這個有一種隱而不宣的得意,於是回去後拽著爹爹的袖子問為什麽會響那麽大聲。爹爹果然大感興趣,滔滔不絕地講了好多。佛佑大半聽不懂,後麵更是迷迷糊糊,但她還是熟稔地“啊!”“哦!”“這樣呢!”,有時她往旁邊不經意地一瞥,總能注意到吳娘娘捧著書,滿麵的欲言又止。

但生活總不是愉悅的。

爹爹將應祥——也就是嶽雲定為駙馬後,嶽公帶著“精忠報國”的大纛騎馬穿大內出宣德樓,跨禦街而歸,當日大內上下都知道了這些事。宮人們向她善意地謔語恭賀,她已經被傅姆教了幾年,讀了些書,知道是什麽意思,於是她溫婉端莊地頷首微笑著,心下卻驚惶無措。

爹爹是厭煩她了嗎?為什麽這麽早就定下她的“去處”?這個嶽雲會不會很凶惡?聽說有誌向的人都不願意當駙馬,那他是沒本事的閒漢還是會怨憎自己?

——最重要的是,他會不會像那些漢子對大娘娘、對姊姊姑姑們那樣對自己?

佛佑沒有問,七八來歲的她甚至沒有露出惶恐害怕的端倪,因為這是爹爹的決定,爹爹是救她回來的官家。她是長姊,要當最符合公主閨範的爹爹的大女郎。但是很快,佛佑擔憂的事又來一件,她立刻就顧不上這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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