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她是鬼(2 / 2)







在那個人多就是力量的年代,少子少女的女人,那就是不下蛋的母雞。

他們的母親,在嫁到陳家之後七年才生了第一個孩子,在未生育的頭七年裏麵,公婆的謾罵、丈夫的看不起、鄰居們的嚼舌根,讓她身心俱疲。若不是陳家舍不得再出一份彩禮重娶,她怕是早就被離婚了。

母親懷著陳默的時候,正好趕上三年自然災害的開始,本來就身體孱弱的母親每天吃著稀薄可照人的稀湯,挨餓的同時,身體內的各種養分被胎兒瘋狂地掠奪著。

哥哥說,她生出來的時候,像個小耗子一樣孱弱,隻出生的時候微微哭了幾聲,之後自己躺在土炕上玩手指,總是一聲不哭。

所以母親給她起名,陳默,她就那樣默默地來到了這個世界。

母親生完她,壓根就沒做上月子。家裏每天僅有的一點食物,都緊著陳老太太的小兒子,也就是老叔陳建強的嘴。

母親不光一碗稠一點的粥都沒喝上,更是被逼得生完孩子第三天就下炕乾活。

廚房大缸裏麵的水最上麵那層總是結冰,隻能用瓢敲碎上麵的冰,才能盛到碎冰

那天的天氣實在太冷,大水缸裏麵的水已經凍了厚厚的一層冰,母親心裏惦記著奶水不夠吃的小女兒,一邊習慣性地用水瓢去砸冰。

以往都是冰裂開,那一天是水瓢應聲而裂。

陳老太太在東屋,像是聽到了衝鋒的號角,推開吱嘎的木門,化作一道殘影就奔襲出來,那殘影一把推倒陳默的母親,導致她半個身子都浸到了大水缸的冰水裏,之後那些推搡謾罵,哭天搶地自然不必說了。

自那天開始,母親的身體越發地差勁,到了晚上全身骨縫都疼痛得難以入睡。

咬著牙生生熬過那個冬天後,全家的壯勞力,除了小叔子,都要去公社勞動,賺取工分。母親隨身帶著給她做衣裳的布料針線,在全體休息的時候,偷偷躲起來做點針線活計,因為到家太晚了,天黑後啥也看不見,為了趕製陳默的小衣服,所以隻能這樣。

因為這事,她被告發了,說她耍滑偷懶。布料是早年她自己一點點攢下的,做針線也是休息時間,本來一切都沒什麽問題。

手裏握著給陳默做裙子的小花布的時候,她餓得脫了相的臉上都是柔和幸福的光芒。但是,在這個時代,大家都穿灰色藍色,都麻木地忍受饑餓,都蠅營狗苟地掙紮求生,你需要泯然於眾人。當你在人群中特立獨行的時候,你的所有行為都是問題。

布料被沒收了,母親也被罰去乾更累的活,去給八裏地外的林場拉油鋸。

一來一去,每天十六裏地,母親每天挨著餓,來回地奔波,餓得發懵,喘著粗氣,趕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抱起炕上的陳默,給她喂奶。

直到那天,餓得完全哭不出聲音的陳默,再沒有等來母親的奶水。

母親被木板車拉回來的時候,身體已經僵硬。母親倒在路邊,還掙紮著往家的方向爬了一段,家裏還有嗷嗷待哺的小女兒等著她。她去世的時候,雙手還拚命地伸向黃子屯的方向。

孱弱的身體,長久的饑餓,饑餓狀態下哺乳,營養不良,被告發去做重體力勞動,每日來回十幾裏地的奔波,終於要了陳默母親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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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哥哥陳永峰拚命護著比自己小八歲的妹妹長大。

在陳永峰剛滿十六歲的時候,為了多賺幾個工分,陳老太太迫不及待去送他去基建突擊隊乾活,哥哥成為那裏年紀最小的工人。

自陳默八歲開始,兄妹倆見少離多,每個月隻能見一兩麵。

每次見麵,哥哥都把她偷偷叫到西房山處,從破舊不堪的棉衣兜裏麵掏出一些熟黃豆粒,偶爾還有半個已經乾巴,一碰就掉渣的黑麵餑餑。這些都是哥哥舍不得吃,每日從自己牙縫裏省出來留給妹妹的。

黑麵餑餑在三年自然災害期間,可是稀罕物。基建突擊隊也是偶爾發起總攻動員之後,才給每個人發這樣一個餑餑。陳默拿到手裏,自己啃一口,就遞給哥哥一口,哥哥總是笑著說自己在工地吃過了,讓她吃。

陳永峰的手在渣渣送進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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