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以後(2 / 2)







那一天,他的牙很疼,父母在外麵大打出手。

“管!管!管!給你一點麵子你沒完沒了!老子抽根煙你都要掛著一張寡婦臉,老子欠你的?!”向來對他寵愛的父親怒吼,宛如夜裡突然響起的雷聲一樣可怕。

而母親,就像天邊的閃電,尖銳刺人:“你一個普通工人,你有多少錢抽煙?!你的錢還不是靠我的工資花?!我告訴你,今天你不把工資從你媽那裡拿回來,咱們就彆過了!”

年幼的謝禮不懂,他吃糖為什麼會和奶奶有關係?工資又是什麼?

隻是,他知道父親從那一天摔門出去之後,再也沒有回過家,母親也總是自己一個人哭。

其實他知道,母親偷偷去廠裡找過父親,回來才開始哭的。

他的蛀牙好了,牙醫說不久就可以長出新牙,父親也回來了,帶著另一個女人。

他說:他要離婚,芳芳比母親溫柔,不會管著他。

謝禮也不知道,那個時候離婚對女人來說是一件致命的事,所以母親哭喊不離婚,父親厭惡她嗓門大。

他嚇得躲在母親身後,拉扯之間推了那個芳芳一把,芳芳喊肚子疼,父親急紅眼了,抓著母親的頭發往廚房裡拉。

謝禮害怕,抱著母親的腿想要拖住她,不讓她被父親拉走。

父親燒了油,要潑母親,母親哭的撕心裂肺喊救命。

“我現在就破了你的臉,看你還有什麼臉麵死賴在我家裡!”

謝禮聽見了這一句話,然後母親甩開了他躲開,他下半身開始疼,疼到他暈過去。

醒來之後,就是很久的住院,母親哭著照顧他。

大夫說,沒救了。

他不知道沒救了是什麼意思,他明明活著為什麼要說他沒救了?隻是這些時間一直很疼,疼到他一段時間屎尿要從肚子上的管子裡麵流出來。

後來拔了管子,上廁所都沒有知覺,總是弄臟褲子。

母親花光了積蓄,他們隻有出院回到家裡,父親在家裡向母親認錯,奶奶說隻要不離婚,她把工資還給媽媽,於是兩個人和好了,白天父母去廠裡上工,謝禮自己照顧自己。

父親對母親加倍好,兩個人好像從來沒有紅過臉一般,他的家回到了過去那些溫馨的日子。

可是謝禮好了之後,小朋友說他不是男孩子,都不跟他玩了,隔壁的妞妞躲他躲得遠遠的,說:“我媽媽說了,不能跟你玩,不然以後被你纏上,得給你當媳婦兒。”

“我不想給你當媳婦,你現在不是男孩子了。”

不是男孩子,謝禮回家看看自己,明明他是男孩子,沒有受傷之前,隔壁的阿姨還說過讓他好好讀書,以後讓妞妞給他當媳婦兒。

“潑油這事兒,派出所要查老謝,但是他媳婦兒心軟,就把這事給咽下了,現在兩口子和好,老謝也收心顧家了,倒也算是男人有良心。”

“就是可惜了謝禮,這孩子讀書這麼好,現在……哎……造孽呦……”

“這事兒鬨得特彆大,老謝那個小情兒芳芳,嚇得流產了,現在還被廠裡處分,也是罪有應得。”

“以後生女兒可要好好教育,什麼不好當,給人家當情兒,現在好了人財兩空。”

“現在政策這麼嚴,第二個孩子根本不能要,謝禮這孩子這樣……還不如死了呢……”

“她婆婆哭的昏天暗地,追著她打了許久呢,再不生個男孩子出來,說不準婆婆就要趕他們母子出門了……”

“對呀,謝禮活著受這些罪不說,還要擋著老謝家傳宗接代……”

謝禮躲在以前他偷吃糖的角落,聽見那些倒垃圾的阿姨們,嘮家常說閒話,拚湊出了殘酷的真相。

父親要離婚,是因為芳芳懷孕了,現在芳芳流產了,父親也被處分降職,所以他回歸家庭和母親和好了。

可是,他成了多餘的,因為他不是男孩子了。

謝禮一度很恐慌,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回到家裡更加努力讀書,也再不要求父親帶他出去趕集,他也不吃麥芽糖了。

阿姨們的話他忘不了,他總是害怕父母會不要他了,所以每當夜裡父母進房間,他就躲在門外偷聽。

一開始,母親還會和父親拌嘴,但是經不住一年兩年的軟磨硬泡,父親甚至承諾會把工資全數交給母親,甚至戒煙戒打牌,謝禮終於聽到了母親同意再生一個。

謝禮將要有弟弟或者妹妹,可他開心不起來,他總覺得將要有厄運降臨。

果然,第二天開始,父母對他異常好。

母親說不讀書也沒有關係,父親說這周六有集市,要帶謝禮一起去趕集,然後和他一起去釣魚。

“還不如死了……”

這句話又一次出現在謝禮的腦海,他偷偷瞥見母親擦了擦眼角的淚。

可是父親已經很久沒有帶他出去玩了,他還是想去,他不信父親會不要他。

集市很熱鬨,父親把謝禮扛在肩上,謝禮嘴裡是許久未嘗過的麥芽糖,身上穿著母親給他特地做的時髦小西裝,為了這身西裝,今天爸爸還特地在集市上,給他買了一雙新的小皮鞋。

下午,他們去釣魚,四周很靜。

“禮兒,過來看這裡有魚。”

天色漸暗,野河邊沒有人,他爸爸叫他去河邊。

謝裡突然明白他要去做什麼,心裡所有的恨都迸發出來,在一瞬間抱住他父親,順著他推自己的力度,把他也帶進河裡。

明明都是他的錯,為什麼小朋友不和他玩了?為什麼妞妞以後不給他當媳婦兒了?都是他的錯!

要死一起死!

他抱著巨大的軀體,不被他掙脫,漸漸的父親不掙紮了,他也沒了力氣。

如果被人打撈上來,他比父親體麵,他穿著新衣服新鞋子,他剛剛吃過自己最愛吃的糖。

隻是,眼前渾濁的泥水漸漸變得清晰,他被一個人抱在懷中,向上遊。

當水汽消散,他眼前漸漸清明。

一個小女孩,紮著兩個羊角辮,坐在自行車的後坐,手上拿著剛剛集市上賣的棒棒糖。

“哥哥你吃糖嗎?我媽媽今天破例給我買了兩個呢,我給你一個。”

“今天趕集,我媽媽還給我買了花裙子和新皮鞋。”

她笑得很開心,完全沒有注意,她媽媽已經很久沒有上來了。

……

謝禮又在醫院裡麵躺了好幾天,母親來時蒼老了許多。

趴在他的病床前質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要拉我下去,卻把他自己也閃下去了。”謝禮冷漠地說,她默許了父親要他意外溺亡,他們狼狽為奸。

“你想不想去找他?正好那條野河晚上沒人,你跳下去說不定和他一起被撈上來,這樣你倆還能在陰間生孩子,計劃生育管不上那裡。”不在乎母親錯愕的眼神,謝禮強撐著起床,穿著那雙新買的小皮鞋,一步一步的走回家裡。

母親推著自行車不遠不近的跟著,謝禮繞到那條野河的橋上,口袋裡那根棒棒糖還在。

謝禮撕開包裝紙,把糖含在嘴裡,荔枝味的,特彆好吃。

這跟棒棒糖要兩毛錢一根,他的麥芽糖才一分錢一塊。

他後來去找過她,花裙子變成了不合身的舊褲子,腳上也隻有破了洞的小一號手工布鞋。

再後來,他聽說她被送回老家了,他們再也沒有見過。

小公主沒有了母親,有了惡毒的後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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