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穆阿迪布(3)(1 / 2)

沙丘 蘭克·赫伯特 5104 字 6個月前






穆阿迪布的確能看到未來,但你必須明白,這種能力是有限的。想一想你怎麽看東西!你有眼睛,可是沒有光,你就什麽也看不見。如果你在山穀底部,你就看不見山穀外麵的東西。正因如此,穆阿迪布並不總能看遍這個神秘之地。他告訴我們,一個關於預言的無名決定,也許隻是一個詞語的選擇,都可以改變未來的全貌。他告訴我們“時間的界限是寬廣的,但是當你穿過它時,時間就變成了一扇狹窄的小門”。他總是抵抗著誘惑,不願意選擇一條明亮安全的路途,並警告“那條路通向停滯”。

——摘自伊勒琅公主的《厄拉科斯的覺醒》

那艘撲翼飛機乘著夜色飛到他們上空,保羅抓住母親的手臂,大叫一聲:“別動!”

透過月色,他看著這架鉛灰色的飛機,它的機翼收成杯形,開始減速著陸,看那猛烈衝刺的方式,機上駕駛員的操控真是膽大妄為。

“是艾達荷。”他悄聲說道。

那架飛機和它的同伴降落進盆地,就像一群歸巢的鳥兒。塵霧尚未消散,艾達荷便跑下飛機,朝他們衝來。兩名穿著弗雷曼長袍的人跟在他身後,保羅認出其中一人:高個兒、長著黃色胡須的凱恩斯。

“走這邊!”凱恩斯喊道,突然轉向左邊。

在凱恩斯身後,另外一個弗雷曼人正在撲翼飛機上蓋織布,那架飛行器突然變成了一排低矮的沙丘。

艾達荷奔至保羅前麵停下,敬了個禮。“大人,弗雷曼人在附近有個臨時的藏身之地,我們在那裏……”

“那邊怎麽啦?”

保羅指著遠處懸崖上空的激烈場麵——噴氣火焰,紫色的激光束在沙漠上來回穿行。

艾達荷平和的圓臉露出一絲少有的笑容。“大人……殿下,我給他們留下一點小小的驚……“

沙漠突然被耀眼的白光填滿——那光像日光一樣亮,吞噬掉他們投在山岩上的影子。艾達荷一個魚躍,一手抓住保羅的手臂,另一隻手抓住傑西卡的肩膀,將他們從山岩上推進盆地。三人躺在沙地上,隻聽一聲巨大的爆炸聲在他們頭頂轟響。爆炸的衝擊波把他們原先所在的那山岩上的碎石都震落了下來。

艾達荷站起來,拂掉身上的沙子。

“不是家族用的核武器!”傑西卡說,“我原以為……”

“你在那裏設置了屏蔽場。”保羅說。

“一個龐大的屏蔽場,被調到了高能狀態,”艾達荷說,“隻要一束激光射到它上麵……”他聳了聳肩。

“亞原子核聚變,”傑西卡說,“那是一件危險的武器。”

“並非武器,夫人,而是防禦。那個人渣下回使用激光槍時,就要三思而行了。”

從撲翼飛機上下來的弗雷曼人來到他們跟前,一個人低聲說道:“朋友,我們得躲起來。”

保羅從地上站起身,艾達荷則扶著傑西卡站起來。

“陛下,那爆炸會把敵人吸引過來。”艾達荷說。

陛下,保羅想。

這個詞竟用來稱呼他,聽上去真是奇特,“陛下”過去一直是對他父親的稱呼。

一時之間,他感到自己受到了預知能力的衝擊,看到自己受到瘋狂的種族意識的感染,這種意識正使人類世界走向混沌的深淵。這景象使他渾身顫抖,於是由著艾達荷的帶領,任自己沿著盆地邊緣走到一塊突岩上。弗雷曼人正在那裏用壓實工具打開一條通向沙麵下的路。

“陛下,把背包給我吧?”艾達荷問。

“不重,鄧肯。”保羅說。

“你沒穿屏蔽場,”艾達荷說,“要不要穿我的?”他望了望遠處的懸崖,“看起來他們不會再用激光槍了。”

“鄧肯,屏蔽場你自己用吧。對我來說,你隻用右臂就足以保護我。”

傑西卡看到兒子的這句讚美之詞起了作用,看到艾達荷如何朝保羅走來。她想:我兒子還真老練,有這種拉攏手下的手段。

弗雷曼人拉出一個石栓,露出一條通道,通向本地人的地下沙漠建築群。出口用一個偽裝所遮蔽。

“這邊。”其中一個弗雷曼人說,他領著他們走下黑暗中的石階。

他們身後的遮蔽物掩住了月光。在他們前麵,一絲微弱的綠光亮了起來,照亮石階和岩壁,腳下的道路向左轉去。現在,他們周圍已經圍滿了穿長袍的弗雷曼人,推著他們往下走。他們轉過那個彎,眼前出現了另一條往下的通道,通向一個粗糙的洞室。

凱恩斯正站在他們麵前,兜帽脫在腦後,蒸餾服的衣領在綠光下閃閃發亮。他的頭發和胡須亂糟糟的,濃密的眉毛下,一雙沒有眼白的藍眼顯得幽深無比。

在相遇的那個刹那,凱恩斯心下突然思忖:我為什麽要幫這些人?這是我乾過的最危險的事,它可能讓我和他們一起遭受厄運。

接著,他朝保羅正眼望去,發現這個男孩已經有了男人的氣質,悲痛按捺於心,他壓製著一切,僅顯露出他那繼承之位所應有的樣子——公爵的樣子。凱恩斯終於明白,公爵的領地之所以還在,僅僅是因為這個年輕人——這件事可不能掉以輕心。

傑西卡將這間洞室打量了一番,用貝尼·傑瑟裏特的方式記下它的情況——這是一個實驗室、一個民用地,滿是複古的犄角旮旯。

“這是一座帝國植物試驗站,我父親曾想把它用作前沿基地。”保羅說。

他父親曾想這樣做!凱恩斯想。

凱恩斯再一次暗自思忖:幫助這些逃犯,我是不是太愚蠢了?我為什麽要這麽做?我現在可以輕易抓住他們,用他們來換取哈克南人的信任。

保羅學著他母親的樣子,開始打量這個房間。屋子一邊有一張工作台,牆壁都是平淡無奇的岩石。工作台上擺著各色工具——儀表盤閃著光,從裏麵露出一些磨砂玻璃的線柵盤。房間裏彌漫著一股臭氧的氣味。

幾個弗雷曼人繞過一個隱蔽的邊角,在那裏弄出一些新奇的聲音——機器的哢哢聲,皮帶轉動的嗡嗡聲,多功能馬達的嗚嗚聲。

保羅望向屋子的另一頭,看見牆壁旁堆著一堆籠子,裏麵裝著許多小動物。

“沒錯,你認出了這個地方,”凱恩斯說,“那麽,這樣一個地方是用來乾什麽的,保羅·厄崔迪?”

“用它使這個星球變得宜居。”保羅說。

也許那就是我幫他們的原因,凱恩斯想。

機器聲突然停了下來。寂靜中,從籠子那兒傳來一聲微弱的動物叫聲,但這聲音也戛然而止,像是顯得非常局促不安。

保羅重新審視起那些籠子來,終於發現那些動物其實是長著褐色翅膀的蝙蝠,一個自動飼料機從牆邊伸進籠子。

這時,一個弗雷曼人從屋子的密室中走出,對凱恩斯說道:“列特,場能發生器壞了,現在沒法躲避近距離探測器的追蹤了。”

“你能修好它嗎?”凱恩斯問。

“需要一些時間。還需要零件……”那人聳聳肩。

“嗯,”凱恩斯說,“那就不用機器,找個手泵,把空氣抽到地麵上去。”

“遵命。”那人匆匆離去。

凱恩斯重新轉身麵對保羅。“你回答得很好。”

傑西卡注意到這個男人渾厚嗓音中的悠閒之意。這是皇家的聲音,習慣於發號施令。她甚至留意到“列特”這個稱呼。“列特”是這個弗雷曼人的另一個自我,是溫良的星球生態學家的另一張麵孔。

“多謝你的幫助,凱恩斯博士。”她說。

“嗯,等著瞧吧。”凱恩斯說,他對一名手下點點頭,“夏米爾,備好香料咖啡,到我房間裏來!”

“遵命,列特。”那人說。

凱恩斯點點一麵牆上的一個拱門:“這邊請!”

傑西卡如君王般點了點頭,接受了邀請。她看見保羅給艾達荷打了個手勢,令他在門口安置衛兵。

他們在通道內走了兩步,經過一扇厚重的門,來到一間正方形的辦公室中,裏麵點著金色的球形燈。傑西卡進門時摸了下門,驚訝地發現那是塑鋼材質的。

保羅連邁三步,走進房間,把背包丟到地上。門在身後關上了。他打量了一下房間——約八米見方,牆壁是天然的岩石,呈咖喱色,右邊立著一排金屬文件櫃。房間中央擺著一張矮腳桌,乳白玻璃桌麵上放滿了黃色的玻璃瓶,桌旁環繞著四把浮空椅。

凱恩斯從保羅身旁繞過,為傑西卡拉來一把椅子。傑西卡坐了下來,她注意到兒子正在審視這個房間。

保羅在原地站了片刻。房間內的空氣流動有一絲異常,讓他明白右側的那些文件櫃後藏著一個秘門。

“保羅·厄崔迪,可否賞光一坐?”凱恩斯問。

他沒有提及我的爵位,真是小心,保羅想。不過他還是坐了下來。凱恩斯坐下時,他沒多說一句話。

“你認為厄拉科斯會成為天堂,”凱恩斯說,“但是,如你所見,帝國派到這裏來的隻有受過訓練的刀斧手,還有尋覓香料的人!”

保羅豎起拇指,上麵戴著公爵印章戒指。“看見這個指環了嗎?”

“是的。”

“你知道它的意義嗎?”

傑西卡猛地扭頭看向兒子。

“令尊已經死在了厄拉奇恩的廢墟裏,”凱恩斯說,“嚴格說來,你已經是公爵了。”

“我是一名帝國士兵,”保羅說,“嚴格說來,我是一名刀斧手。”

凱恩斯的臉沉了下來。“即便皇帝的薩多卡正腳踏令尊的屍體?”

“薩多卡是一碼事,授予我權力的人是另一碼事。”保羅說。

“厄拉科斯有自己的方式決定誰該操持權柄。”凱恩斯說。

傑西卡扭頭看著他,心想:這個人有鋼鐵般的意誌,沒人能讓他生氣……正是我們需要的。保羅在乾一件危險的事。

保羅說:“出現在厄拉科斯上的薩多卡,說明了我們敬愛的皇帝是多麽害怕家父。而現在,我要讓帕迪沙皇帝看看他還害怕……”

“小子,”凱恩斯說,“有些事你不……”

“你應該稱呼我殿下,或者大人。”保羅說。

溫柔一點,傑西卡想。

凱恩斯盯著保羅,傑西卡注意到,這位星球生態學家臉上露出了讚賞的色彩,帶有一絲忍俊不禁的意味。

“殿下。”凱恩斯說。

“對皇帝來說,我是一個麻煩,”保羅說,“對那些想要瓜分厄拉科斯的人來說,我是一個麻煩。隻要我活著,就會一直是個麻煩,仿佛我卡在了他們的喉嚨裏,會活生生噎死他們!”

“謠言。”凱恩斯說。

保羅看著他,過了一會兒,他說:“你們這裏有個關於李桑·阿爾-蓋布的傳說,一個天外之音,一個將帶領弗雷曼人進入天堂的人。你的那些人……”

“迷信!”凱恩斯說。

“也許是,”保羅沒有反對,“也許不是。有時候,迷信有著奇怪的根源,還有更為奇怪的分支。”

“你心裏有了個計劃,”凱恩斯說,“我看得很清楚……殿下。”

“你的弗雷曼人能向我提供有力證據,證明這裏的薩多卡穿著哈克南人的軍服嗎?”

“絕對可以。”

“皇帝將重新派一個哈克南人回這裏掌權,”保羅說,“甚至可能是野獸拉班。隨便他!一旦他卷入這場風波,終將難辭其咎,將有一份明細單擺在蘭茲拉德委員會麵前,讓皇帝來回答……”

“保羅!”傑西卡說。

“假使蘭茲拉德最高委員會接下你的案子,”凱恩斯說,“那將隻有一個結果:帝國和大家族之間將卷入紛爭。”

“亂局。”傑西卡說。

“但我會親自向皇帝呈上此事,”保羅說,“並給他一個不會通向亂局的選擇。”

傑西卡用一種乾巴巴的聲調說道:“敲詐?”

“這是治國術的一項工具,正如你本人說過的那樣。”保羅說,傑西卡從他的聲音中聽出一絲憤恨。“皇帝膝下沒有兒子,隻有女兒。”

“你想篡奪王位?”傑西卡問。

“皇帝不會讓帝國被戰爭搞得四分五裂,”保羅說,“各個星球分崩離析,處處動亂——他不會冒這個險。”

“你這是孤注一擲的賭博。”凱恩斯說。

“蘭茲拉德的大家族最害怕的是什麽?”保羅問,“他們最怕的,是現在在厄拉科斯發生的事——薩多卡正把他們一個個地鏟除。這是蘭茲拉德委員會存在的原因。這是大聯合協定的黏合劑,隻有聯合起來,他們才能和皇帝的軍隊相抗衡。”

“可他們……”

“這就是他們害怕的,”保羅說,“厄拉科斯會成為一個戰鬥口號。他們每個人都會從我父親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趕離族群,趕儘殺絕。”

凱恩斯對傑西卡說:“他的計劃可行嗎?”

“我不是門泰特。”傑西卡說。

“但你是一個貝尼·傑瑟裏特。”

她用探究的眼光盯了他一眼,說道:“他的計劃有好的地方,也有不足……正如這一階段的任何計劃一樣。一個計劃的成功,不僅取決於它的構思,還取決於它如何執行。”

“‘法律是終極的科學’,”保羅引述道,“這是皇家的金科玉律。我要給皇帝看看法律是怎麽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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