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穆阿迪布(7)(1 / 2)

沙丘 蘭克·赫伯特 3595 字 6個月前






皇室的家庭生活難以為人理解,但是我將儘力給你們簡述一下。我認為我父親隻有一個真正的朋友,那就是哈什米爾·芬倫伯爵,一個天生的閹人,帝國最致命的戰士之一。伯爵是個醜陋的矮子,儘管衣冠楚楚。有一天,他給我父親帶來一個新的婢妾,於是我母親派我去監視他們。我們大家都對父親暗中監視,這是一種自我保護。當然,在貝尼·傑瑟裏特協議的約束下,我父親的婢妾是不可以生下皇室繼承人的,但陰謀處處都在,令人壓抑。我和母親、姐妹們都精於避免被各種精妙的暗殺工具刺殺。這也許看起來相當可怕,但我絕不相信我的父親對這些事毫不知情。皇室家庭可不像普通的家庭。於是又來了一個婢妾,長著和我父親一樣的紅發,身材婀娜,溫文爾雅。她有舞蹈家的肌肉,所受的訓練顯然包括精神誘惑。她赤身裸體地站在父親麵前,擺出各種姿勢,父親緊緊盯著她,最後他說:“太美了,我們將作為禮物把她收下。”你們不知道,這一約束在皇室中引起了多大的驚恐。畢竟,對我們來說,敏感和自控是最致命的威脅。

——摘自伊勒琅公主的《家父家事》

傍晚時分,保羅站在蒸餾帳篷外,他們宿營所處的裂縫籠罩在濃陰之中。他放眼眺望,越過空曠的沙漠,凝視著遠處的懸崖。不知是否該喚醒他母親,她還在帳篷中沉睡。

在他們的庇護所之外,層層疊疊的沙丘向遠處延伸。遠離夕陽的沙丘顯得黑沉沉的,仿佛是黑夜的一部分。

一片平坦。

他的大腦想在這片景色中搜尋某個突立的東西,但是從那令人發昏的熱氣中和地平線之間,找不出任何高聳的東西——沒有鮮花,也沒有輕輕擺動的東西,表明微風吹過……在那銀藍色的天空之下,隻有沙丘和遠處的懸崖。

如果那邊沒有遺棄的試驗站,那該怎麽辦呢?他暗自發問,如果沒有弗雷曼人,我們看到的那些植物隻不過是場意外,那又該怎麽辦呢?

帳篷內,傑西卡終於醒了過來,她翻過身,仰躺著,斜眼從帳篷透明的那頭望出去,偷偷看著保羅。他背對著她站著,站姿讓她想起了他父親。她感到內心湧出滿滿的悲傷,趕忙把頭別了過去。

不一會兒,她整理好蒸餾服,用帳篷貯水袋中的水補充了能量,接著鑽出帳篷,站到外麵,伸展雙臂,舒展筋骨。

保羅沒有轉身,說道:“我很喜歡這裏的寧靜。”

大腦能自我調節,以適應環境,她想。她記起了貝尼·傑瑟裏特的一句格言:“大腦在緊張狀態下可以朝任意方向運動——正或負:關閉或開啟。把它看成光譜,某個極端完全意識不到負端的存在,而對正端則是過度敏感。在緊張的壓力下,大腦學習的方法在很大程度上受到訓練的影響。”

“這裏可以有美好的生活。”保羅說。

傑西卡試圖用保羅的眼光看透整個沙漠,想要一舉囊獲被這個星球視為常態的所有嚴酷的地方,她對保羅看見的可能的未來感到驚奇。一個人可以單獨站在那裏,她想,不怕有人在你身後,也不怕獵殺者。

她走到保羅身邊,舉起雙筒望遠鏡,調好焦距,觀察對麵的懸崖。是的,旱穀中長著巨人柱,還有其他多刺的植物……一片低矮的草,在陰影中呈黃綠色。

“我去收帳篷。”保羅說。

傑西卡點點頭,她走到裂縫出口處,從那裏她可以將沙漠儘收眼底。她將望遠鏡掃向左邊,看見一塊閃著白光的鹽田,邊緣有一片肮臟發黑的物體——一片白地,而白是死亡的象征。但是鹽田說明了另一個問題——水。曾幾何時,有水流過那發白的地方。她放下望遠鏡,整了整鬥篷,聽了聽保羅的動靜。

太陽越來越低,陰影爬上了那塊鹽田,各種色彩灑在夕陽的地平線處,流入黑暗之中,試探著沙漠。煤黑色的陰影鋪天蓋地,濃濃的夜色籠罩了沙漠。

星星!

她抬頭望著它們,同時感到保羅在動,他來到了她身旁。沙漠的夜色越聚越濃,有一種向上聚焦的感覺,顯示他們正往星辰那裏升去。白日的重擔慢慢退去,一陣輕風拂過她的臉龐。

“第一顆月亮馬上就會升起,”保羅說,“背包收拾好了,沙槌也安好了。”

我們可能會永遠迷失在這鬼地方,她想,且無人知曉。

夜風攜著沙流,擦過她的臉龐,還帶來了一股肉桂的氣味:黑暗中的一陣香氣。

“聞一聞。”保羅說。

“透過過濾器我都能聞到,”她說,“很濃。但它能買到水嗎?”她指著盆地對麵,“那裏沒有光。”

“弗雷曼人就藏在那些岩石後的地下城中。”他說。

一圈銀環從右方的地平線升起:那是第一顆月亮。它升入視線內,月麵是手形平麵。傑西卡打量著月色下的銀白色沙漠。

“我把沙槌安在裂縫的最深處了,”保羅說,“點上上麵的蠟燭後,我們還有三十分鍾的時間。”

“三十分鍾?”

“三十分鍾後它將召喚……沙蟲。”

“哦,那咱們快走吧。”

他從她身邊離開,她聽見他走回裂縫的聲音。

黑夜就是一個隧洞,她想,一個通向明天的洞……如果我們有明天的話。她搖搖頭,我為何如此沮喪?我受過比那更好的訓練!

保羅回來了,拿著背包,領路來到下麵的第一座沙丘旁。他在那裏停下腳步,側耳傾聽,等著他母親跟上來。她的腳步很輕,冷冷的沙粒輕輕飄下——這是沙漠自己的密碼,說明一切如常。

“我們不能發出有節奏的聲音,”保羅說,想起人在沙地上走路的情形……既有預知的記憶,又有真實的記憶。

“看著我怎麽走,”他說,“這是弗雷曼人在沙漠上的行走方式。”

他走到沙丘的迎風麵上,沿著它的曲線,磨磨蹭蹭地移動著。

傑西卡仔細看著他走了十步,便跟了上去,學著他的樣子走起來。她明白了它的意義:他們得發出沙子自然移動的聲音……像風吹過一樣。但是肌肉卻對這種不自然的破碎模式表示抗議:走一步……拖一下……拖一下……走一步……走一步……停一下……拖一下……走一步……

時間慢慢過去,前麵的岩石似乎壓根就沒靠近一分,後麵的懸崖仍然高聳著。

“咚!咚!咚!咚!”

從懸崖後傳來鼓聲。

“沙槌。”保羅小聲說。

敲擊聲持續著,他們發現,他們大步往前走時,很難避開它的節奏。

“咚……咚……咚……咚……”

月光下,和著空洞的敲擊聲,他們走在大盆地中,在流動的沙丘上爬上爬下:走一步……拖一下……停一下……走一下……穿過豆沙地時,一顆顆豆大的沙在他們腳下滾動:拖一步……停一下……走一步……

與此同時,他們的耳朵一直在搜尋那特別的噝噝聲。

那聲音傳來時,開始時是如此輕微,以至於被他們拖曳腳步的聲音所蓋過。但它慢慢變響……越來越響……從西方傳來。

“咚……咚……咚……咚……”沙槌繼續響。

夜幕之下,那噝噝聲越來越近,在他們身後傳開。他們邊走邊回頭,看到飛快前行的沙蟲拱起的土堆。

“繼續往前,”保羅小聲說,“別回頭。”

從他們剛剛離去的岩石陰影中爆發出一陣憤怒的碾壓聲,像是一連串山崩地裂的聲音。

“繼續往前。”保羅重複道。

他看到他們已經來到兩塊山壁的中間位置處——前麵那塊和後麵那塊。但這裏並沒有標記點。

在他們身後,夜幕下全是瘋狂撕咬岩石的劈裏啪啦的聲音。

他們繼續往前移動……肌肉的疼痛似乎了無止境。但保羅看到,前麵那令人心動的懸崖變得越來越高了。

傑西卡向前移動著,但壓根兒就集中不了精神。她明白,讓她維持前進的動力,僅僅來自自身意誌的重壓。她喉嚨乾得發疼,但身後那可怕的聲音驅走了停下來喝一口蒸餾服貯水袋中的水的欲望。

“咚……咚……”

瘋狂的聲音又從遙遠的懸崖爆發出來,淹沒了沙槌的聲音。

接著是一陣沉寂!

“快。”保羅小聲說道。

她點點頭,雖然知道他看不到她的動作,但她需要這動作來告訴自己,有必要要求已達到極限的肌肉做出更多非自然的動作……

出現在他們麵前的岩壁攀入了星空,山腳下有一片平坦的沙地。保羅踏上沙地,因疲憊而絆了一跤,他不由自主地伸出一隻腳,平衡著自己的身子。

共振的隆隆聲震動著四周的沙地。

保羅向旁邊踉蹌了兩步。

“轟!轟!”

“鼓沙。”傑西卡低聲說。

保羅恢複了平衡,迅速掃了眼四周的沙地,岩壁離他們大概還有兩百米遠。

同時他聽到了身後的噝噝聲,像風聲,像激流聲,而這裏根本沒有水。

“快跑!”傑西卡尖叫道,“保羅,快跑!”

他們跑了起來。

鼓聲在他們腳下轟鳴,接著他們跑出了沙地,來到了礫石地上。他們的肌肉原本由於那不熟悉、毫無節奏的動作而變得異常疼痛,這陣奔跑一度讓它們有所放鬆,這才是可以理解的動作,才是有節奏的動作。但沙子和礫石拖曳著他們的雙腿,而沙蟲的噝噝聲慢慢逼近,就像是風暴在他們四周席卷。

傑西卡絆了一下,跪倒在地。她現在滿腦子全是疲勞、狂怒的聲音和恐懼。

保羅拉起她。

他們手拉手,繼續向前跑。

一根細杆子從他們前麵的沙地裏伸出,他們從它旁邊跑過,又看到了一根。

在他們跑過杆子前,傑西卡都沒有留意到它們。

又一根杆子——表麵風蝕,從一條岩石裂縫中伸出。

又是一根。

岩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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